28日早上一上班,汪致遠就興沖沖地敲開站長辦公室的門。
張紹豫抬頭看了一眼,不等汪致遠開口說話便正色道:“剛接到天羅山雷達站的救援電話,他們那一臺重要設備出現故障,你和雷班長立即出發!”
“可是,張——”
“可是什么?這是命令!”
聽到這個消息林玉嬌也認為不可思議,在她印象中張紹豫并不是個嚴厲的人,平時對汪致遠也挺照顧,怎么會在關鍵時候拒絕送出順水人情?
席間她沒有給張紹豫好臉色,倒是后者不時端起酒杯給她道歉:“小林你不會怪我吧,部隊上的事就是這樣,計劃比不上變化快!”說著,他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我先干為敬,如果你不喝,就表示沒有原諒張叔叔,那我再干一杯,直到你喝完杯中酒為止。”
林玉嬌不好當著眾人的面拆張紹豫的臺,她板著臉仰頭將酒倒入口中,贏得周圍一陣叫好聲。
如此反復,林玉嬌被張紹豫用這種近乎無賴的手段逼迫著連喝三杯。
當她負氣般地指著張紹豫,準備質問“這么晚了汪致遠為什么還不來”時,鄧美華適時出現,連哄帶拉地將她扶進房間招呼她躺下。
酒是一種神奇的催化劑,能放大人的喜怒哀樂,也能屏蔽外界的抑揚毀譽。當然,催化的作用只是暫時的并且因人而異。酒后的林玉嬌面紅耳赤、頭疼欲裂,她接過鄧美華遞過來的茶杯,喝了一大口水,含糊其辭地指著電話道:“電話,媽,給我電話,我要找……找汪致遠。到現在還不來,我要問問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說罷,不等鄧美華動手,林玉嬌猛地坐起來撲到電話機旁邊,一手抓起聽筒一手僵硬地按著數字健。尋呼臺的接線生還沒來得及問好,林玉嬌就迫不及待地說道:“讓他馬上立刻回電話!”話音未落便掛斷。
看著踡縮在床上的林玉嬌,林美華長長地嘆了口氣,出門打了盆熱水進來準備給她擦擦。
電話鈴急促地響起來。剛才還軟得像灘泥似的林玉嬌騰地跳下床,她下意識地挑起落在額前的碎發,快步上前握住聽筒:“致遠嗎?你怎么還不來……呵?趕不過來了……那你明天早上早點來接我,我給你留門……我知道,你路上注意安全……”不知道電話那頭的汪致遠說了句什么,惹得林玉嬌瞥了一眼門邊的鄧美華,低頭含笑輕聲回應:“我也是……”
放下電話,她像完成了最后的任務的戰士一樣,全身放松的躺回床上,不一會兒就傳來均勻平緩的呼吸聲。鄧美華替她擦了把臉,將毛巾被搭在她身上才轉身出門。
屋外的賓客們已陸續起身告辭,鄧美華換上一副笑臉將他們送走。
張紹豫興致很高,一邊幫著鄧美華收拾碗筷,一邊將剛才在酒桌上聽來的家長里短說給她聽。鄧美華一直心不在焉,有幾次甚至錯將飯碗放進冰箱。 她從林玉嬌與汪致遠的通話中,已明顯聽出了他們對彼此的理解與牽念。特別是女兒低頭那一瞬間的嬌羞,讓她仿佛看到熱戀時的自己。
戀愛中的女人,內心的幸福感是掩飾不住的,如同春天里的花,即使沒有風,也能搖曳生姿。
此時的鄧美華甚至開始動搖,一個聲音在開導她,或許汪致遠就是阿嬌的“真命天子”,阻擾他們交往會破壞自己女兒的終生幸福。另一個聲音卻不時提醒她,誰能逃脫命運的安排,誰又能斗得過“命”呢……
想到這,她又沒頭沒腦地長嘆一口氣:是的,命里無時不強求。
二人收拾洗漱完回到后面的臥室時已近子夜,張紹豫乘著酒興和鄧美華做了恩愛之事,但他明顯感到她不在狀態。
事后,她無力的背過身去,將林玉嬌和汪致遠的通話轉述了一遍。 “他早上就會來接她,他們一定住到一起了。”鄧美華低聲說道,像是自言自語,其實是提醒張紹豫。
“真沒有辦法了嗎?老張你到底有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說著,她的聲音隱約有些哽咽,“這就是我的命,毀在男人手上。可是我不想我的女兒還走我的路,受我曾經受過的苦。否則老林不會原諒我,不會原諒我們!” 說著她轉身坐起來,無助地抱膝埋頭不語,雙肩不時輕微抖動。
張紹豫挪到她身后,將她整個環進懷里,胸膛能感受她后背的冰涼。他們一時沒有再說什么,時間仿佛靜止,愈發顯出人的茫然與孤寂。但從雜亂的呼吸起伏中,他們能感知彼此內心世界此刻正如臺風過境時波濤洶涌的海面,久久不能平復。
大約過了一枝煙的工夫,張紹豫扳轉她的身體,雙手扶著她的肩膀說:“別想了,一切都會結束的,你要相信我!”
鄧美華抬眼疑惑地望著他:“你有辦法了?”
“嗯……”
鄧美華像注射了興奮劑似的掙脫他的雙手挺直腰身,臉色頓時恢復紅潤,被淚水浸染過的眼眸泛著抑制不住的喜悅:“快說說,你想怎么辦?”
他艱難地搖搖頭:“現在不能告訴你,但你一定要相信,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你和阿嬌,不會傷害任何人,你要相信我!”
她端詳著他,如果她沒有記錯,他今年應該滿48歲——本命年。歲月除了在他鬢邊染上一層白霜,就沒有再給他過多摧殘,硬朗的五官一如初見時的模樣。得益于部隊嚴格地訓練,身材沒有發福,肚子上還能清晰地繃出六塊肌肉。從出現她面前那一刻起,這個男人就沒有讓她失望:面對這么多年流言蜚語中,他的心沒有離開過這個家,對她的感情愈發堅定。他們之間,僅僅只多了另一個遠在豫府的她,少了一張承認他們合法關系的證。
想到這兒,她捧著他的臉深深吻上去…… 張紹豫熱烈地回應,在她身上游走的手帶著挑逗。她想抵擋他的進攻,卻被他推倒。她環住他的腰,默許了他的放縱,在他耳邊呢喃道:“時間不早了……你快點……”
其實張紹豫一直在尋找出手的機會,當他決定選擇成全鄧美華后,他就有意疏遠了汪致遠,不斷將后者派往天南省各個旮旯以減少這對戀人見面的機會。他清楚地知道要讓汪致遠徹底死心,只有從林玉嬌身上入手。
一個肯為自己的愛人放棄金錢與大好前程的男人是無敵的,唯一的軟肋恰恰就是“愛人”。
為此,張紹豫做過多次“沙盤推演”,即使出現最壞的結果他也預留了最好的退路。
鄧美華實在太累了,她還沒來得及從激情的巔峰著陸就囫圇地進入夢鄉,連呼吸都帶著粗重的尾巴。張紹豫卻睡不著,他躡手躡腳地下床去了趟衛生間。窗外月色如水、萬籟俱寂,微風輕輕搖曳著芭蕉,樹影在空曠的水泥坪像波浪一樣起伏。
現在已經是凌晨三點,汪致遠還沒有來。 張紹豫回到床上,倦意襲來,但他時刻提醒自己不能進入就這樣睡過去,否則將失去一次絕佳的機會。為了不吵醒鄧美華,他索性摸黑起來依窗點上一根煙,煙頭明明滅滅,像極了他此刻恍恍惚惚的心。
凌晨四點左右,前坪汽車熄火時的“咔嗒”聲將張紹豫喚醒。 一定是汪致遠來了,并且他沒有下車走近“林家鋪子”,應該還在車里休息。如同即將上戰場的新兵一樣,張紹豫莫名感到緊張。他做了幾個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張紹豫呵張紹豫,你什么陣式沒見過,緊張個屁呀!
他掀開鄧美華身上的薄被,他的入侵沒有完全將鄧美華從黑甜鄉拉回來,她閉著眼推搡著身上的男人,口里含混不清地報怨:“張紹豫……你瘋了嗎……是不是吃藥了……滾開……” 張紹豫野獸一樣緊緊抱住她,頭抵在她肩頭嘶啞著說道:“美華,你要相信,我不會傷害任何人!”
鄧美華根本沒有聽清他說什么,只是本能地撫著他的背,嘴里喃喃地反復道“好了好了”,然后繼續沉沉睡去。
張紹豫下床穿上長衣長褲,回頭確認鄧美華沒有被吵醒后才悄無聲息地拉開門。
汪致遠在天羅山的搶修任務直到凌晨兩點才結束,稍做洗漱后就向雷班長請假,他要連夜下山,爭取在天亮前趕到林家鋪子送林玉嬌去學校報到。
雷班長知道勸也沒用,他再三叮囑,晚上開車,山路彎多坡陡,一定要注意安全。
從下山到進入國道,汪致遠單槍匹馬一路順暢,比平時早一個小時趕到林家鋪子。
林玉嬌房間沒有亮燈,他懸著的心終于落了地。見時間還早,他沒有立即下車吵醒林玉嬌,而是放松地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
再過一個小時,他就能見到她了。他們有多久沒有見面了,感覺快有一個世紀了。見面第一件事還是要給她那個驚喜,錯過了當著街坊四鄰的面表白,在鄧美華和張紹豫面前向她求婚,總還算得上有儀式感吧。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伸進口袋,摸了摸金絲絨盒還在!
天色微亮,村莊的輪廓還不甚清晰,草木新鮮的氣息隨風飄進汪致遠車里。他揉揉眼睛走出車伸了個懶腰,長長的吁了一口氣:美好的一天開始了。
他穿過前坪,來到林玉嬌窗前,窗簾里仍然沒有燈光。他抬手敲了幾下玻璃:“嬌兒,嬌兒,起床了嗎?”
見屋里沒有動靜,他加重力氣又敲了幾下。
“致遠,是你嗎?”屋里終于傳來林玉嬌帶著睡意的聲音,“我沒有鎖門,你先進屋來吧。”
汪致遠聽見電燈的開關聲,燈光立即照亮窗簾。
伴隨著燈光亮起,屋里傳來林玉嬌驚悚的尖叫聲:“誰!你是誰!快出去——”
汪致遠來不及多想,轉身推開虛掩的大門,順手抄起貨架上一瓶啤酒朝林玉嬌房間奔去:“別怕嬌兒,我來了!”
說話間他已沖進屋內。 林玉嬌踡身縮在墻角,雙手緊緊抱在胸前,眼睛地無助的望著汪致遠:“出去,你們都出去!”
床的另一邊,張紹豫若無其事的朝房門走來。
“你這個畜牲!”汪致遠見狀頓時仿佛明白了一切,他掄起酒瓶狠狠地朝張紹豫頭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