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內(nèi),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來。
巨大的天幕懸于殿外,將未來那座煌煌帝都——北京的景象,清晰地投射在洪武君臣眼前。
高聳的城墻如同連綿的山脊,足有九丈(約27米)之高!城堞森嚴(yán),垛口如林,在秋日的陽光下泛著冷硬的青灰色光澤。這龐然巨物,僅僅是矗立在那里,便自有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雄渾氣勢。
然而,此刻包圍著這座堅城的瓦剌大軍,卻呈現(xiàn)出一種與這肅殺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懶散。
畫面拉近。
只見瓦剌士兵們?nèi)宄扇?,或倚著搶來的、明顯不合身的明軍華麗盔甲打盹;
或圍坐在篝火旁,用明軍精鋼打造的鋒利腰刀,隨意地切割著烤得焦香的牛羊肉,油脂滴落火中,噼啪作響;
更有人直接躺在繳獲的、堆積如山的絲綢錦緞上,鼾聲如雷。
他們坐下的戰(zhàn)馬倒是膘肥體壯,毛色油亮,顯是這幾日飽食了明軍遺棄的精料。
至于攻城的器械?
天幕的視野緩緩掃過瓦剌軍陣。除了那些用來裝載搶掠財物的、臨時拼湊的大車,竟連一架像樣的云梯、一輛沖車都看不到!幾個瓦剌兵甚至無聊地用搶來的明軍制式長矛,在泥地上胡亂劃拉著,毫無臨戰(zhàn)的緊張感。
“呵!”一聲毫不掩飾的嗤笑打破了殿內(nèi)的沉寂。
永昌侯藍(lán)玉抱著雙臂,嘴角掛著慣有的輕蔑弧度,“攻城?連他娘的梯子都懶得造幾架!這架勢,像是要打下這九丈高墻的樣子?”
他下巴一抬,指向天幕上那些懶散的瓦剌兵,“瞧瞧,這群土包子,怕是搶夠了金銀細(xì)軟,急著回草原上分贓快活呢!”
這話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在勛貴武將中炸開了鍋。
“藍(lán)帥說的是!”長興侯耿炳文粗著嗓子附和,臉上也露出不屑,“一群沒見過世面的蠻子!搶點(diǎn)破爛就樂得找不著北了!就憑這散兵游勇,想啃下北京城?做夢!”
“就是!看他們那身披掛,明光鎧套在皮襖外面,不倫不類,跑都跑不利索,還想爬墻?”潁國公傅友德也捋著胡須搖頭。
就連一向沉穩(wěn)的魏國公徐達(dá),緊鎖的眉頭也微微舒展了些許,沉聲道:“也先此舉,虛張聲勢遠(yuǎn)大于實(shí)際攻城之意。土木堡之勝來得太過輕易,其部眾已無戰(zhàn)心,只圖眼前之利。這北京城……眼下看似危急,實(shí)則穩(wěn)如泰山。”
武將們的議論,也感染了殿內(nèi)不少文臣。方才還憂心忡忡的面孔,此刻也露出了如釋重負(fù)的神情。是啊,瓦剌連攻城的架勢都懶得擺,這仗還怎么打?北京城,看來是保住了。
坐在龍椅上的朱元璋,緊繃的肩背也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絲。他雖未言語,但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依舊死死盯著天幕上巍峨的北京城墻,以及城墻下那群形同烏合的瓦剌兵。
一絲疑慮,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劃過心底:太順利了……真的會如此簡單嗎?
天幕的畫面并未因洪武君臣的放松而變得平緩。鏡頭猛地一轉(zhuǎn),聚焦到北京城西北方向的德勝門!
城樓巍峨,旌旗獵獵。城下,一支約萬人的瓦剌騎兵,正以一種近乎游獵的姿態(tài),懶洋洋地向城門逼近。
馬蹄踐踏著城郊的田野,帶起滾滾煙塵。領(lǐng)頭的瓦剌將領(lǐng),趾高氣揚(yáng),揮舞著彎刀,似乎想用這種威嚇的姿態(tài)迫使城頭守軍屈服。
奉天殿內(nèi),藍(lán)玉嘴角的譏笑更濃了:“呵,又來這套?嚇唬誰呢?城頭一陣亂箭就能……”
他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德勝門厚重的城門并未開啟,但城門附近,那些看似被遺棄、門窗洞開的低矮民居里,猛地爆發(fā)出震天動地的轟鳴!
“轟轟轟轟——?。。 ?/p>
那不是尋常的弓弦霹靂,而是連綿不絕、如同九天雷霆狂怒咆哮的巨響!火光如同地獄的熔巖,瞬間從那些黑洞洞的門窗中噴涌而出!濃密的、刺鼻的白煙如同猙獰的巨獸,翻滾著吞噬了城門前的空地!
天幕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毀天滅地的一幕:沖在最前方的瓦剌騎兵,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披著華麗明光鎧的人馬,在狂暴的沖擊波和密集的霰彈鐵雨中,瞬間被撕扯得支離破碎!人仰馬翻,血肉橫飛!凄厲的慘嚎聲、戰(zhàn)馬的悲鳴聲,隔著時空仿佛都能刺穿耳膜!
混亂的煙塵火光中,一個穿著格外華麗、頭戴金冠的身影(天幕適時標(biāo)注:也先之弟,孛羅親王)格外顯眼。他座下的駿馬被巨響驚得人立而起,將他重重掀翻在地。還不等他掙扎爬起,數(shù)道拖著灼熱尾焰、如同毒蛇般的火光(火箭或小型火銃發(fā)射的彈丸)精準(zhǔn)地攢射而至!
“噗嗤!轟!”
血肉爆裂!那象征著瓦剌親王尊貴身份的金冠,連同其下的頭顱,如同一個被重錘擊碎的西瓜,在洪武君臣眼前轟然炸開!紅的、白的,四散飛濺!那無頭的尸身抽搐了幾下,便淹沒在后續(xù)騎兵踐踏而起的煙塵和混亂的人馬尸體之中!
“嘶——!”
奉天殿內(nèi),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饒是藍(lán)玉、傅友德這等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悍將,也被這近距離、高效率的殘酷殺戮震得瞳孔一縮!
“神機(jī)營!”徐達(dá)猛地低喝出聲,眼中爆發(fā)出驚人的亮光,“是神機(jī)營的火器!藏于空屋,誘敵深入,驟然發(fā)難!好算計!好狠辣!”
朱棣更是看得雙拳緊握,呼吸急促。
他死死盯著天幕上那噴吐死亡烈焰的空屋,又望向城頭隱約可見的、沉著指揮的身影(于謙),一股難以言喻的激蕩在胸中沖撞!
這就是火器的威力!這就是依托堅城、巧妙設(shè)伏的威力!北京城!這是他未來營建、苦心經(jīng)營的帝都!它在浴血奮戰(zhàn)!
瓦剌軍瞬間崩潰了。僥幸未死的騎兵魂飛魄散,如同沒頭蒼蠅般亂竄,一部分倉惶向西南方的西直門涌去,試圖尋找突破口。
然而,等待他們的,是嚴(yán)陣以待的都督孫鏜部!城頭箭如雨下,滾木礌石傾瀉!緊接著,石亨率領(lǐng)的、剛剛在德勝門制造了血腥屠宰場的部分神機(jī)營精銳,如同下山猛虎般從側(cè)翼殺出!前后夾擊之下,瓦剌軍丟下更多尸體,狼狽不堪地再次退卻。
天幕的時間仿佛被按下了快進(jìn)鍵。
瓦剌軍在各門嘗試性的進(jìn)攻接連受挫,損兵折將。德勝門孛羅親王被轟殺的慘狀,如同瘟疫般在軍中蔓延。而更讓也先焦頭爛額的是,天幕清晰地顯示,遠(yuǎn)方地平線上,隱隱有代表大明援軍的煙塵騰起!
僅僅五天!
五天之后,圍城的瓦剌大軍如同退潮般,裹挾著那位灰頭土臉的“太上皇”朱祁鎮(zhèn),亂哄哄地拔營而起,丟下無數(shù)搶來又嫌累贅的笨重財物,向著良鄉(xiāng)方向,倉惶向西退去!那景象,與其說是撤軍,不如說是潰逃!
“呼……”龍椅之上,朱元璋長長地、緩緩地吐出了一口積壓在胸中的濁氣。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松弛下來,后背甚至滲出了一層細(xì)密的冷汗。他下意識地抬手,用龍袍的袖口擦了擦額角。
“退了……總算是退了?!崩现斓穆曇魩е唤z疲憊,更多的是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還好,還好!這瓦剌蠻子,果然就沒存著死磕的心思!搶夠了,也嘗到了咱火器的厲害,又怕被包了餃子,溜得比兔子還快!”
階下,徐達(dá)深以為然地點(diǎn)點(diǎn)頭,補(bǔ)充道:“上位明鑒。也先此人,野心有余,根基不足。瓦剌各部,本就是以利相合。土木堡驟得潑天富貴,人心早已散了。各部頭領(lǐng)只想著保住搶來的財貨,返回草原稱王稱霸,誰還愿意在這堅城之下白白送死?這北京城能守住,于謙當(dāng)機(jī)立斷、將士用命固然緊要,但說到底,也是也先自己三心二意,壓不住陣腳了?!?/p>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名將的洞察,“所謂北京保衛(wèi)戰(zhàn),與其說是于謙力挽狂瀾,不如說是也先……根本就沒打算傾盡全力打這一仗?!?/p>
朱元璋聽著徐達(dá)的分析,緩緩點(diǎn)頭,臉上的慶幸之色卻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更凝重的憂慮。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再次投向天幕。此刻,天幕的畫面正定格在那座歷經(jīng)短暫戰(zhàn)火、依舊巍峨聳立的北京城上。九丈高的城墻在夕陽的余暉下投下巨大的陰影,顯得雄壯,卻也……孤立。
“五天……”朱元璋喃喃自語,聲音低沉得如同夢囈,手指無意識地在冰冷的龍椅扶手上敲擊著,“徐達(dá),藍(lán)玉,你們說……這次是僥幸,是瓦剌人搶夠了,不想打了,自己退了??珊笫雷訉O,若是把這‘五天退敵’當(dāng)成了守城的圭臬,當(dāng)成了萬全之法……”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寒意:“萬一!萬一后世再遇到強(qiáng)敵!不是也先這種鼠目寸光的強(qiáng)盜!而是真正志在天下、堅韌不拔的梟雄!他們不急著搶東西,他們就是要這大明的江山,要這北京城!他們不搞什么五日游,他們圍城!一年!兩年!甚至更久!”
朱元璋猛地站起身,手指幾乎要戳破天幕,指向那虛幻的北京城輪廓:“斷了漕運(yùn)!占了九邊!用精銳騎兵在城外曠野上,像打獵一樣,將來援的軍隊一支一支地吃掉!耗光城里的糧食!耗光守軍的士氣!耗光百姓的希望!到了那時……”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看到了那絕望的未來景象,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九丈高的城墻,再堅固,再巍峨,它……它還能守得住嗎?它不就成了一座巨大的……墳?zāi)??!?/p>
最后兩個字,如同冰錐,狠狠刺入奉天殿內(nèi)每一個人的心臟!
方才因瓦剌退兵而升起的輕松氣氛蕩然無存。一股沉重的、冰冷的寒意,隨著朱元璋的話語,悄然彌漫開來。勛貴們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文臣們更是面色發(fā)白。
徐達(dá)和藍(lán)玉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上位的話,絕非危言聳聽!北京孤懸北疆,地利之弊,他們這些打老了仗的人,焉能不知?今日這“五日奇跡”,掩蓋的,是未來可能綿延二百年的致命隱患!
朱棣站在武將班列中,仰望著天幕上那座由他未來一手營建、此刻卻仿佛被父皇話語賦予了不祥陰影的帝都,心頭百味雜陳。是驕傲?是責(zé)任?還是……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
天幕中北京城的輪廓隱沒在幽藍(lán)的虛空背景中。
奉天殿內(nèi),唯有朱元璋那關(guān)于“孤城”、“圍困”、“墳?zāi)埂钡膽n思,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久久不散。
一場僅僅五天的“勝利”,帶來的不是歡慶,而是大明開國皇帝對未來國運(yùn),那深不見底的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