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溝胡同。

穿綠棉襖的姑娘蹬著自行車在胡同里竄，車把上掛的網兜晃悠著，見人就扯嗓子，“劉大爺，您這是打哪回來啊？王大媽，您買的蘿卜真水靈。”

不等街坊回應，人已經拐進大雜院。瞅見西廂房劉嫂子蹲煤爐子前擇菜，“嘿，劉嫂子，做什么好吃的呢？”

“呦，青禾回來了，是學校放假了？你娘剛才還念叨你來著。”

“您忙著，我回家瞅瞅。”周青禾推著自行車往后院走，還沒到家就吆喝，“媽，我回來了，做啥好吃的呢，隔著老遠就聞到香味了。”

“我也隔著老遠就聽到你咋咋呼呼呢，趕緊洗手去。”韓主任端著黃色砂鍋進了屋，掀開鍋蓋，里面咕嘟著肥瘦相間的牛腩。

“媽，您咋知道我想吃牛肉了。”周青禾拿著筷子就要夾。

韓主任瞪了她一眼，壓低聲音，“小聲點，生怕別人不知道。”

周青禾洗完手，眼睛盯著砂鍋，“娘，這牛肉是你買的，還是別人送的？”

韓主任嘆息一聲，這閨女真是愁人，“你還是別說話了，趕緊吃飯吧。”

周青禾夾起一塊牛肉就往嘴里塞，燙的齜牙咧嘴，“嗯，好吃，比學校的清湯寡水好多了，昨個夜里還夢到您燉牛尾了。”

“慢點，也不怕湯禿嚕皮。”韓主任從廚房出來，手里端著一盤綠油油的菜。

周青禾瞅了一眼，起先還不在意，仔細一瞧，“嚯，黃瓜，您又升了。”

“升啥啊，你這腦子里一天天的凈想啥？”

“沒升，咱家咋吃上特供菜了，也不對，就算您當了管理處的主任，也吃不上這黃瓜。媽這到底哪來的？大冬天的這玩意可稀罕，我們學校都沒有。”

“這是我們市場里賣的黃瓜。”

“真的假的，你們市場還有這能人？您可得跟我說說，讓您閨女也長長見識。”

“那人我也沒見過，據說是外地來的，租了孫濤半個攤位。黃瓜是孫濤送來的，還有你托孫濤買的蔬菜種子，我也給你捎回來了，回頭記得給人錢。”

“給啥錢？都是哥們，改天我請他吃飯。”

韓主任搖頭，“整個就一假小子，愁人。”

周青禾夾了一筷子黃瓜，咬一口‘咯吱’脆響，隨即又皺眉，“媽，你下次別放醬油醋了，這冬天的黃瓜就是吃個鮮嫩清口，放上調料就是畫蛇添足。”

韓主任一臉嫌棄，“您吶，早點找個婆家吧，我是不樂意伺候了。”

“您想得美，我就算結婚，也是帶您一塊出嫁。”

“別介，我在這住的挺舒坦，不想挪地。”

周青禾又吃了幾口黃瓜，越吃越美，“媽，跟您說點正事，幫我介紹介紹這個賣黃瓜的人唄。”

“介紹他干啥？想吃我去買，不比你便宜。”

“這不是便宜貴的事，我是在琢磨這黃瓜咋種出來的。”周青禾放下筷子，抱怨道，“您是不知道，我們這幫農大學生到了冬天就只能伺候冬菜三兄弟。您也不希望閨女的畢業論文也研究大白菜吧。”

“大白菜咋了？我跟你說，別看這黃瓜金貴，不當菜，別管它賣五塊，還是七塊，我眼睛不帶眨一下。可大白菜但凡漲一分錢，你媽我就得跑斷腿。你畢業論文就寫大白菜。”

“您就別拿我打岔了，跟您說認真的呢，我們已經開始籌備畢業論文選題了，我也想好了研究課題，可現在天太冷，啥也干不了。我就想問問人家，黃瓜是打哪種的？能不能借我一塊地做研究。”

“閨女，你把事想簡單了，對你來說是畢業論文，可這是人家吃飯的營生，人家憑啥告訴你？”

“你閨女好歹也是農業大學的高材生，還能搶他們種菜的生意？我不敢說教他們種菜，可也能幫忙采買些高產種苗。誰幫誰還真不一定呢。”

“得，這事你找孫濤吧，我瞧著孫濤和他關系不錯，兩家共用一個攤位。”

周青禾飯也不吃了，直接站起身。

韓主任按住她，“這大晚上的，你要去哪？”

“去找孫濤啊。”

“坐下吃飯，別說風就是雨的。眼瞅著天就黑了，一個大閨女往外跑像什么話？明天早上再去菜市場找孫濤不一樣。”

“您說的也對。”周青禾坐回餐桌，繼續吃飯，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

上午九點多，趙鐵柱開著拖拉機到了崇文門菜市場，如今已經是十一月中旬，趙鐵柱身上裹得嚴嚴實實，唯獨的臉被凍得通紅。

隔著老遠就看到李哲在路邊招手，他把車開過去停在路邊，從車上跳下來，跺跺腳，雙手捂著臉哈氣。

李哲說道，“柱子凍壞了吧，你回家里烤烤火，這里交給我們就成了。”

“沒事哥，我扛得住。”

李哲推了他一把，“少廢話，讓你去就去，想烤火客廳有煤爐，想睡覺客房有被褥。”

“成，有事你叫我。”趙鐵柱一溜小跑的往蘇州胡同趕。

李衛東和王建軍也從車斗里下來。

李哲問，“路上順利嗎？”

“順利，一路沒停。”李衛東指了指車斗的棉被下面，“我們還帶了家伙什。”

李哲點點頭，“建軍哥，先留下四十斤黃瓜，你一會跟我送趟貨。哥，你和爹把剩下的黃瓜運到市場賣。”

說話間，李哲幾人一起動手，將黃瓜放在倒騎驢上，李衛東騎著倒騎驢往市場走，老李跟在后邊。

王建軍問道，“哲子，這四十斤黃瓜怎么弄？”

“這四十斤是全聚德定的貨，人家中午還要用，咱得先送過去。”

一聽全聚德，王建軍眼睛都亮了，“全聚德定了咱家的黃瓜！”

李哲笑道，“咱家的黃瓜是現摘的，又鮮又嫩，他們稀罕著呢。”

不多一會，李衛東騎著倒騎驢回來了，李哲叮囑道，“我和建軍哥送趟貨，要是市場里有人搗亂，你們去找孫濤幫忙，他對這兒熟悉，能幫著你們出主意。”

“放心吧，我和爹不比你老道。”李衛東擺擺手，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

李哲也懶得說他，有老李盯著，估計也出不了事。

王建軍裝上四十斤黃瓜，跨上倒騎驢，“哲子，前面領路。”

李哲也騎上自行車，叮囑道，“哥，時間還早，咱騎慢點，別把黃瓜顛壞了。”

王建軍說道，“放心吧，這路可比咱村好走多了。”

兩人一前一后到了前門全聚德，現在才十點多，全聚德門口就已經有人排隊了，看得李哲直搖頭。

李哲進店后，跟穿著白制服的服務員說明來意，服務員將他們兩人帶進了大廳休息。

不多一會，劉經理快步走了出來，“李哲同志，我一大清早就盼著你呢。誒，老李同志今兒個沒來？”

“我們在市場有個菜攤，我爹在那邊盯著。”李哲掀開棉被，嫩綠的黃瓜頂著黃花。

劉經理將黃瓜在手絹上蹭蹭，掰成兩段，咬了一口，脆嫩多汁。

嘿，有這鮮嫩的黃瓜，誰還用特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