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商南至長安,不過五百里之遙,更有綿長的丹水、灞水等河道可資利用。
以圣戰士之體力與戰力,五百里行程,原不需十日之久。
然而張大山依循宋慈所授之策,每攻克一座縣城,便將城中留守的明軍悉數遣散,從中挑選精壯之士收編。
如此行事,難免延誤了些時日。
待他一路風塵仆仆抵達長安,已是二月二十日。
而這短短十日,長安局勢已然天翻地覆。
二月十日,圣教驟然突襲商南。
因事發倉促,且圣教兵力有限,消息終究未能完全封鎖。
圣教大軍突入商南的剎那,便有人快馬加鞭,將消息送往長安。
兩日后,此訊傳至長安城中。
陜西巡撫張福臻聽聞圣教大軍自南陽而出,并未顯露出太多驚訝之色。
彼時洛陽戰局陷入膠著,朝廷舉步維艱。
在他想來,圣教的處境想必也不容樂觀。
既已困窘至此,總歸要尋覓破局之法。
對圣教而言,另辟戰場,誘使洛陽戰場的明軍分兵,無疑是上上之策。
細觀圣教所處之勢,其可選項實則寥寥。
他們要么揮師陜西,要么自南陽葉縣等地直入河南腹地。
然而圣教的核心目標是與北方農民軍聯合,如此一來,深入河南腹地并非明智之舉。
陜西則大不相同,其北部本就是義軍發源地之一,至今仍有多支義軍活躍,彼此間聯系緊密。
若圣教能突破陜西防線,便可直接與北方義軍取得聯絡。
屆時,圣教聯合北方義軍南下,洛陽防線的明軍反倒會陷入危局。
是以,圣教兵發陜西,他對此早有預料。
他更篤定,圣教不可能傾巢而出。
畢竟圣教十萬大軍出征南陽,這是眾人有目共睹之事。
整個南陽留守兵力不過萬人,卻還要防備東方的汝寧府、南方的湖廣以及西方的陜西。
除非圣教瘋了,否則絕不可能抽調全部兵力攻打陜西。
既不能盡遣兵力,依據圣教留守兵力估算,四千到五千人應當已是極限。
而這四千到五千兵力,恰好與商南的留守明軍數量相當。
兵力對等之下,圣教想要拿下商南,談何容易?
在陜西巡撫張福臻看來,絕非易事。
雖說圣教攻略南陽時戰無不勝,但所經之戰大多未遇頑強抵抗,多是因城內內亂方有機可乘。
他深知圣教蠱惑人心的手段,早已提前設防。
商南留守的明軍皆非本地人,而是從陜北邊關抽調而來的邊軍,他們的家眷并不在商南。
若這些士兵膽敢背叛大明,呵呵,便要考慮親族的后果。
然而,他們終究低估了圣教的實力,也高估了明軍的抵抗意志。
盡管部分明軍士兵因牽掛家人有所顧慮,但大多數人在見識到圣戰士的強悍戰力后,投降時毫無負擔。
打?
打個屁??!
就我們這裝備,這實力,怎么和人家打。
再說了,朝廷就算是想要追究,也得有這個時間才行。
若是圣教拿下陜西!
呵呵,我們可就是新朝的功臣,家族的榮耀了!
叛徒?
呵忒,你這反動分子竟敢污蔑我們光榮的圣教戰士!
絕大多數的士兵雖然沒有讀過幾本書,但讀書學到的只是知識,并不是智慧。
生存之道,是從生活中總結而來。
他們在思量后,果斷投奔了圣教。
然后~~~
局勢的發展便徹底超出了陜西巡撫張福臻的預料。
張大山自商南兵分五路,同時向陜南漢中、陜西中部的鳳翔府以及陜西東部的潼關等地發起進攻。
為確保行軍速度,除張大山親自率領的一路外,其余四路均以七百騎兵開道,三百騎兵帶領眾多明軍降卒——哦,是英勇的圣教勇士緊隨其后。
就這樣,圣教的戰果如滾雪球般越滾越大,所到之處,幾乎未遇像樣的抵抗。
身處長安的陜西巡撫張福臻,則很快焦頭爛額。
自二月十四日起,一日之內竟收到五封急報!
商州、洛南、山陽等地陷落的消息接連傳來。
到了二月十八日,各地傳來的陷落急報已有數十封之多!
短短數日,陜西南部、東部,大半土地已落入圣教之手。
然而,這并非最令張福臻困惑之處。
真正讓他摸不著頭腦的,是圣教的兵力。
各地急報對圣教兵力的描述五花八門,有的地方稱圣教擁兵數千,有的地方又說只有數百騎兵。
如此一來,他根本無法準確估算圣教的真實兵力,更別提制定應對之策了。
就在他猶豫遲疑之際,張大山率領的四千士兵已逼近長安。
尚未等張大山兵臨城下,長安城內便已亂作一團。
陜南數十座城池陷落的消息,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有人傳言圣教發兵十萬,陜西必守不住。
有人說圣教召喚了天兵天將,故而能一日連下數城。
更有人稱圣教教主乃天上神仙,能呼風喚雨、招雷引電,直接轟開了各地關隘。
總之,各種說法甚囂塵上,大半荒誕離奇、毫無邏輯。
但這重要嗎?
并不重要。
因為各地失守是不爭的事實,圣教在陜西南部、東部攻無不克也是實情,圣教數千大軍即將兵臨長安,更是板上釘釘。
最重要的是,長安城內僅有三千老弱殘兵!
雖說長安乃西北重鎮,城池比洛陽更為高大,但來者可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圣教啊!
隨著張大山步步緊逼,長安城內的大明官員們也產生了嚴重分歧。
有人認為,既受皇恩,自當以死報國,絕不能讓長安落入敵手;
有人覺得,陜西的兵馬都已調往河南,根本無力抵擋圣教大軍,不如趁早逃走,呸,趁早戰略轉移;
還有人覺得,大明氣數已盡,何必跟著一條道走到黑,圣教待遇優厚,不如投降,做個開國功臣。
三方各執一詞,爭論得不可開交。
而后,西安府同知李遠成功說服長安守軍將領,起兵誅殺了陜西巡撫張福臻,并向張大山遞交了降書。
陜西未來的線路之爭,最終在一片贊同聲中,和諧地落下帷幕。
二月二十一日,晴空萬里。
長安城下,寒風裹挾著沙塵,在空蕩蕩的城門前打著旋兒。
二十余位身著褪色補服的中層官員,局促地擠在斑駁的城門下。
他們竊竊私語,眼神中滿是慌亂與不安,官帽上黯淡的珠飾隨著身體的晃動輕輕碰撞,發出細碎而壓抑的聲響。
城門緩緩敞開,城外圣教軍隊軍容嚴整,映入眼簾。
玄色旗幟鋪天蓋地,如烏云蔽日,繡著“山”字的軍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后方圣教的旗幟上,群星環繞著太陽,高高飄揚。
士兵們身披鐵甲,手持長槍,整齊列隊,冰冷的目光似要將城門前這些瑟瑟發抖的官員看穿。
人群之中,長安同知李遠緊攥著手中的降書,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他偷偷瞥了一眼身旁同僚們緊繃的面容,喉結上下滾動,卻不敢發出半分聲響。
曾在城樓上威風八面的“大明”軍旗,此刻已被扯下,殘破地堆在墻角。
遠處傳來陣陣馬蹄聲,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
張大山騎著高頭大馬,緩緩而來。
李遠深吸一口氣,與同僚們交換了一個眼神,硬著頭皮迎上前去,將降書高高舉起,聲音顫抖著說道:“我等愿獻城歸降,望圣教開恩……”
張大山來到李遠身前,瞥了他一眼,而后望向城門大開的長安城,眼中難掩欣喜之色。
成了!
十日破長安!陜西大局已定!
哈哈哈,教主不知會如何夸獎咱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