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涼 · 虎頭城 · 市政廳(原帥帳改建)】
這里以前是殺人點將的地方,現(xiàn)在卻變成了全城最熱鬧的……菜市場?
不,確切地說是“斷案公堂”。
趙樂穿著一身深藍色的棉布工裝,江鼎設計的,耐臟、干練,頭發(fā)簡單地挽了個髻,插著一支木簪。她正坐在大堂上,手里拿著的不是驚堂木,而是一把沉甸甸的大算盤。
堂下,跪著兩個人。
一個是黑龍營的老兵,叫二狗。這小子在黑風口一戰(zhàn)里砍過兩個鐵浮屠,現(xiàn)在走路都橫著走。
另一個是個滿臉委屈的流民商販,賣豆腐的。
“說吧,怎么回事?”
趙樂撥弄了一下算盤珠子,聲音不大,卻透著股子不容置疑的威嚴。
“夫人!這小子欺負人!”
賣豆腐的哭喪著臉,“他吃了我的豆腐腦,不給錢!還說他是黑龍營的英雄,吃我是給我面子!還把我的攤子給掀了!”
“放屁!”
二狗梗著脖子,臉紅脖子粗,“老子是沒給錢嗎?老子給的是‘工票’!這老小子說工票是廢紙,非要現(xiàn)銀!老子一氣之下才動的手!再說了,老子在前線拼命,回來吃口豆腐腦怎么了?”
周圍圍觀的百姓和士兵議論紛紛。
這事兒要是放在以前,甚至放在大乾的其他地方,當兵的吃拿卡要那是天經地義。誰敢告狀?
但趙樂沒有說話。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二狗,看得二狗心里發(fā)毛,原本挺直的腰桿慢慢彎了下去。
“二狗。”
趙樂開口了,“黑龍營軍規(guī)第十七條,是什么?”
二狗哆嗦了一下,小聲背誦:“不……不得擾民,不得強買強賣,違者……杖責二十,罰沒當月軍餉。”
“那你背得挺熟啊。”
趙樂冷笑一聲。
“工票是咱們北涼的臉面,他拒收,那是他對咱們沒信心,你可以報給市管會去查封他的鋪子,去教育他。但你動手掀攤子,那就是流氓行徑。”
“咱們北涼是要爭天下的,不是當土匪的。”
趙樂猛地一拍桌子。
“來人!二狗,杖責三十!把他的名字掛在‘恥辱榜’上,三天不許進食堂吃肉!”
“至于你……”
趙樂看向那個賣豆腐的。
“北涼境內,工票即銀票。你拒收工票,罰款五兩!但這五兩銀子,賠給二狗治傷。”
“各打五十大板,都服嗎?”
全場鴉雀無聲。
二狗雖然被打得齜牙咧嘴,但沒敢吭聲。賣豆腐的雖然被罰了錢,但也松了口氣——至少這幫兵大爺是真的有人管啊!
這哪是審案,這是在立規(guī)矩。
立一種“只要守規(guī)矩,誰都不用怕誰”的鐵律。
……
處理完公案,趙樂揉了揉眉心,轉身去了隔壁的醫(yī)館。
還沒進門,就聽見里面?zhèn)鱽硪魂囮嚻婀值男鷩W聲。
“神醫(yī)!神醫(yī)您給看看!俺這腰最近老是酸,是不是練功練岔氣了?”
“去去去!你個大老爺們湊什么熱鬧?神醫(yī),先給我家閨女看!她最近老是想吐,是不是有了?”
只見醫(yī)館門口排起了長龍。
而那位曾經讓人聞風喪膽的毒郎中老黃,此刻正穿著白大褂,一本正經地坐在診臺前。
他左手把脈,右手……在寫“媒人帖”。
“大娘,您閨女那是吃撐了,回去少吃點肉就行。”
老黃隨手開了個消食的方子,然后神神秘秘地湊過去,“不過我看您閨女這面相,那是旺夫啊。咱們黑龍營有個叫鐵柱的百夫長,單身,人老實,每個月餉銀五兩,您要不要考慮考慮?”
“真的?五兩?!”大娘眼睛都綠了,“見!必須見!”
趙樂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幕,忍不住笑了。
“黃神醫(yī),你這是治病呢,還是拉皮條呢?”
老黃一看是趙樂,連忙站起來,嘿嘿一笑。
“夫人,這您就不懂了。這叫‘綜合治理’。”
“咱們這虎頭城,現(xiàn)在光棍太多了。那幫黑龍營的小子,手里有了錢沒處花,荷爾蒙……哦不,精力沒處發(fā)泄,容易惹事,像二狗那樣。”
“而這些流民家里呢,窮得叮當響,就想找個靠山。”
“我這是給他們‘治窮病’,順便治‘相思病’。”
老黃指了指后院。
“正好,今兒個是初一。咱們搞了個‘相親大會’。夫人要去指導指導工作嗎?”
……
這絕對是北涼建立以來最“詭異”的一幕。
廣場被紅繩分成了兩半。
左邊,是三百個穿著嶄新軍裝、胸口掛著軍功章、一個個挺胸抬頭像大公雞一樣的黑龍營士兵。他們雖然盡量裝出一副斯文樣,但那股子殺氣和身上的傷疤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右邊,是三百個稍顯羞澀、穿著花布衣裳的流民姑娘。
中間隔著一張長桌,上面擺滿了瓜子花生。
氣氛很尷尬。
這幫在戰(zhàn)場上敢跟鐵浮屠拼刺刀的漢子,現(xiàn)在面對一群大姑娘,居然一個個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手都沒處放。
“都愣著干啥?上啊!”
老黃拿著個大喇叭在旁邊當司儀,“平時吹牛逼那勁頭呢?狼九!你平時殺人不眨眼,怎么現(xiàn)在連句話都不敢說?”
被點名的狼九,手里攥著一支剛買的銀簪子,磨磨蹭蹭地走到一個看起來挺文靜的姑娘面前。
“那個……俺叫狼九。”
狼九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俺……俺殺人很快的。真的,一刀斃命,不疼。”
姑娘嚇得臉都白了,差點暈過去。
“噗——”
趙樂在旁邊看樂了。
她走過去,拍了拍狼九的肩膀。
“笨蛋。跟姑娘說話,要說你會疼人,不是說你會殺人。”
趙樂轉頭對那個姑娘溫和地說道:“妹子,別怕。他雖然看著兇,但他每月的餉銀都存著沒動,還在城里分了一套磚瓦房。這銀簪子,是他攢了三個月才買的。”
那姑娘一聽“磚瓦房”和“存款”,眼神立馬就不一樣了。她羞答答地接過簪子,低聲說了句:“俺……俺會做飯,也會縫補衣裳。”
狼九傻眼了,隨即狂喜,激動得差點給趙樂跪下。
“成了!成了!我有媳婦了!”
這一嗓子,就像是點燃了火藥桶。
原本矜持的士兵們瞬間沸騰了。他們發(fā)現(xiàn),原來這比打仗簡單多了!只要亮出“房產證”,和“工資條”,這幫姑娘看他們的眼神就像看金元寶一樣。
“我有房!”
“我有豬!兩頭!”
“我會修腳!還會給馬接生!”
整個廣場瞬間變成了大型認購現(xiàn)場。
趙樂站在高臺上,看著下面那一對對牽手成功的男女,看著那些士兵臉上從未有過的、傻乎乎的幸福笑容。
她的眼眶有些濕潤。
“這才是根。”
趙樂輕聲自語。
有了家,有了老婆孩子熱坑頭,這幫野狗就會變成看家護院的忠犬。
當大晉的軍隊再打過來的時候,他們就不需要江鼎去動員,不需要李牧之去喊口號。
因為為了守護這來之不易的小日子,他們會自發(fā)地把敵人的腦袋擰下來。
……
夕陽西下,將虎頭城的影子拉得很長。
一支疲憊但滿載而歸的隊伍,出現(xiàn)在了地平線上。
那是從西域回來的江鼎和兩萬新軍。
江鼎騎在駱駝上,本來想擺個威風凜凜的造型。結果一進城,他就愣住了。
沒有想象中那樣嚴肅的戰(zhàn)備氣氛。
街道兩旁,新開的店鋪掛著紅燈籠。路過的士兵手里拿著剛買的撥浪鼓,臉上洋溢著傻笑。甚至連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子……戀愛的酸臭味?
“這……這是走錯地兒了?”
江鼎揉了揉眼睛,“瞎子,咱們是不是走到桃花源了?”
“參軍!您可算回來了!”
老黃滿面春風地跑過來,手里還拿著一疊沒發(fā)完的媒人帖。
“喲,這不是我們的‘黑閻羅’嗎?”
趙樂也走了過來。她手里提著個菜籃子,剛去市場視察完物價,雖然穿著布衣,但那股當家主母的氣場卻讓江鼎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嫂子,這……這是咋回事?”江鼎指著那對正在壓馬路的小情侶,狼九和那姑娘。
“沒咋回事。”
趙樂笑了笑,把一顆剛洗好的西紅柿塞進江鼎手里。
“就是給你這幫只會殺人的兄弟,找了個家。”
“而且……”
趙樂指了指遠處正在擴建的城墻,還有那些冒著煙的煙囪。
“咱們現(xiàn)在的糧食儲備,夠吃半年了。鐵礦石也堆滿了。人心,也齊了。”
“江參軍,你可以放心地去打你的仗了。”
江鼎拿著那個西紅柿,看著眼前這充滿煙火氣的城市,看著趙樂那自信的臉龐。
他突然咬了一口西紅柿。
酸酸甜甜的,汁水四溢。
“真好。”
江鼎感嘆道。
“這才有個人樣。”
他跳下駱駝,把那身滿是沙塵的狐裘脫下來,扔給必勒格。
“狼崽子,看見沒?這才是最強的防御。”
“不是城墻,不是大炮。”
“是這滿城不想死、想好好過日子的……俗人。”
“走!回家!聽說今晚食堂有紅燒肉?老子要吃三碗!”
夜幕降臨。
虎頭城的燈火,比天上的星星還要亮。
但這溫馨的燈火之下,所有人都知道。
宇文成都的大軍,已經到了黑水河對岸。
明天,或者是后天。
這片剛剛建立起來的樂土,就要迎來它最殘酷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