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越往里走,光線越暗。
兩側(cè)的墻壁似乎也在悄悄合攏,擠壓著天空。下午的陽光被切割成狹窄的光帶,斜斜地插在石板路上,像一道道金色的柵欄。
蘇小糖緊緊跟在林平凡身后,一步不落。她一只手提著裝香蕉皮的塑料袋,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手指飛快地折著什么——林平凡不用看也知道,肯定又是什么尖銳的形狀。這姑娘一緊張就折紙,越緊張折得越快,形狀越鋒利。
“顏色在變濃。”她小聲說,聲音在安靜的胡同里顯得格外清晰。
“哪里?”林平凡腳步?jīng)]停。
“前面,五十米左右,右邊那堵墻附近。”蘇小糖的聲音有點發(fā)顫,“像...像墨水滴進(jìn)清水里,在擴(kuò)散。而且...”
她停下,深吸一口氣,像是在平復(fù)什么。
“而且我聽見聲音了。”
“什么聲音?”
“不是用耳朵聽見的。”蘇小糖咬了下嘴唇,“是顏色在‘響’。那種危險的顏色,它在振動,發(fā)出很低的、嗡嗡的聲音,像...像很多很多人在很遠(yuǎn)的地方同時說話,但聽不清說什么。”
林平凡看了她一眼。
這姑娘的能力,比他自己最初想的還要特別。不只是看見情緒顏色,而是能感知到更抽象的東西——能量的流動,規(guī)則的擾動,甚至可能是“信息”本身的形態(tài)。
麻煩。
但這種麻煩,現(xiàn)在是他的麻煩。
“跟緊。”他只說了兩個字。
又走了三十米。
胡同在這里拐了個彎。拐角處有一堵特別高的墻,青磚砌成,磚縫里長著深綠的苔蘚。墻上有扇門,木質(zhì)的,緊閉著,門環(huán)上掛著一把銹跡斑斑的鎖。
但吸引林平凡注意的,不是門,也不是鎖。
是墻。
準(zhǔn)確說,是墻上的“東西”。
“就是這里。”蘇小糖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是在耳語,“顏色最濃的地方。”
林平凡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墻上,在離地面大約一米五的高度,有一片區(qū)域的顏色不太對勁。
不是污漬,不是苔蘚,是墻本身的顏色“變淺”了。像是有人用橡皮擦在這堵歷經(jīng)百年的老墻上,輕輕擦掉了一小塊。擦得不徹底,還留著淡淡的痕跡,但那種“被擦過”的感覺很明顯。
而且,那塊區(qū)域的邊緣,顏色是漸變的——從正常的青灰色,到淺灰色,再到幾乎透明,最后是完全的、不自然的空白。
空白。
不是白色,是空白。像是世界的畫布在這里被撕開了一小塊,露出了底下的虛無。
“裂縫...”蘇小糖喃喃道,“鸚鵡說的裂縫...”
林平凡沒說話。他走近幾步,仔細(xì)觀察。
那塊“空白”大約有巴掌大,形狀不規(guī)則,邊緣模糊。透過它,看不見墻后面的景象——沒有胡同,沒有房屋,沒有天空。只有一片純粹的、毫無特征的灰白,像是老式電視機(jī)沒有信號時的雪花屏,但更均勻,更死寂。
而且,它在動。
不是劇烈的動,是極其緩慢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蠕動”。像是水面下的暗流,又像是某種巨大生物呼吸時皮膚的起伏。
“它在長大。”蘇小糖說,手指緊緊攥著塑料袋,“雖然很慢,但確實在長大。以這個速度...大概三天,就會擴(kuò)大到門那么大。”
三天。
鸚鵡是三天前飛走的。
它反復(fù)說“裂縫要開了”。
它看見了這東西,知道它在長大,知道三天后會擴(kuò)大到能通過的程度。
所以它啄開籠子,飛走了。
它去了哪里?
林平凡抬起手,慢慢伸向那塊“空白”。
“老、老板!”蘇小糖驚叫。
“別動。”林平凡說,手停在離“空白”還有十厘米的地方。
他沒有直接碰觸。而是閉上眼睛,讓他的能力——那種對可能性的感知——緩緩展開。
無數(shù)條銀色的絲線在他意識中浮現(xiàn),從他身上延伸出去,連接到周圍的萬事萬物:腳下的石板,兩側(cè)的墻壁,空氣中的灰塵,遠(yuǎn)處的車流聲,近處蘇小糖緊張的呼吸,甚至?xí)r間本身的流動。
然后,他讓其中一條最細(xì)的絲線,輕輕探向那塊“空白”。
接觸的瞬間——
“轟!”
不是聲音的轟鳴,是信息的洪流。
無數(shù)破碎的影像、扭曲的聲音、混亂的感知,順著那條絲線倒灌進(jìn)他的意識:
——一片無邊無際的灰白,沒有上下左右,沒有時間空間,只有永恒的虛無;
——無數(shù)細(xì)小的裂縫在虛無中蔓延,像破碎玻璃上的紋路;
——裂縫深處,有什么東西在動,在爬行,在低語;
——低語用的是古老的語言,失傳的語言,鸚鵡會的語言;
——低語的內(nèi)容是“餓”、“冷”、“想出去”、“為什么把我們關(guān)在這里”;
——還有更深處,更深處,有巨大的、無法理解的輪廓在沉睡,每一次呼吸都讓裂縫顫動;
——然后,是一只鸚鵡的影子,綠色的翅膀在虛無中劃過,像一顆流星;
——鸚鵡在說話,用那兩種失傳的方言,交替說:“裂縫要開了”、“快逃”、“別回頭”;
——最后,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年輕的女聲,冷靜、干練,在說:“記錄數(shù)據(jù)”、“目標(biāo)接近裂縫”、“準(zhǔn)備干預(yù)”——
林平凡猛地睜開眼睛,抽回手,后退兩步,臉色發(fā)白。
“老板?”蘇小糖趕緊扶住他。
“沒事。”林平凡擺擺手,但呼吸有點急促。
剛才那一瞬間的信息沖擊,比他預(yù)想的要強(qiáng)。而且,最后那個女聲...是幻覺?還是真的有誰在監(jiān)視這里?
他看向那塊“空白”。
它還在那里,緩慢蠕動,緩慢擴(kuò)大。
“您看見什么了?”蘇小糖問,眼睛里滿是擔(dān)憂。
“看見很多不該看見的東西。”林平凡揉著太陽穴,后遺癥來了——輕微的頭痛,以及...他忘了今天中午吃了什么。
應(yīng)該是吃了,大概率。
“那、那是什么?”蘇小糖指著“空白”。
“裂縫。”林平凡說,“規(guī)則的裂縫。這個世界的基礎(chǔ)結(jié)構(gòu),在這里出現(xiàn)了破損。就像是...”
他想了想,找了個合適的比喻。
“就像是一件毛衣,被勾出了一根線頭。如果你不管,線頭會越扯越長,最后整件毛衣都會散開。”
蘇小糖的臉色更白了。
“那、那會怎么樣?”
“不會怎么樣。”林平凡說,“頂多是這塊區(qū)域從現(xiàn)實中被‘擦除’,變成一片虛無。然后虛無會擴(kuò)散,吞掉整條胡同,再吞掉周圍的街區(qū),再然后...”
他沒說下去。
但蘇小糖聽懂了。她的嘴唇在發(fā)抖。
“那、那怎么辦?要報警嗎?還是...還是通知消防?或者...”
“報警說什么?”林平凡看著她,“說這里有堵墻在消失,因為世界規(guī)則出了bug?”
蘇小糖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而且,”林平凡補充道,“我剛才‘看’到,那只鸚鵡飛進(jìn)去了。”
“飛進(jìn)...裂縫里?”
“嗯。”林平凡點頭,“它知道裂縫要開,所以提前進(jìn)去。要么是找死,要么是...”
“要么是什么?”
“要么是它知道里面有什么,而且它必須進(jìn)去。”
林平凡說完,又看向那塊“空白”。它在蠕動,在擴(kuò)大,像一張緩慢張開的嘴。
鸚鵡在里面。
委托是找到鸚鵡,活要見鳥,死要見尸。
他收了五千金幣定金。
麻煩。
“你留在這里,”林平凡說,“如果半小時后我沒出來,或者這塊裂縫突然變大,你就跑,跑得越遠(yuǎn)越好,然后給陳婆婆打電話,告訴她鸚鵡找不到了,定金我會退——哦不,定金我已經(jīng)花了,告訴她我會賠。”
“您、您要進(jìn)去?”蘇小糖眼睛瞪大。
“不然呢?”林平凡反問,“收了錢的。”
“可是里面...”
“里面很危險,我知道。”林平凡打斷她,“所以你要留在外面。如果我也出不來,至少有人能報個信——雖然可能沒人信。”
他頓了頓,看向蘇小糖手里的塑料袋。
“香蕉皮給我。”
蘇小糖愣愣地把塑料袋遞過去。
林平凡接過,打開,取出那個已經(jīng)有點發(fā)黑的香蕉皮,拿在手里掂了掂。
“您要這個...干什么?”蘇小糖忍不住問。
“不知道。”林平凡說,“但帶著總比不帶好。概率這種東西,有時候需要一點...媒介。”
他把香蕉皮塞進(jìn)外套口袋,然后,深吸一口氣,再次走向那塊“空白”。
這次,他沒有用絲線試探。
他直接伸出手,手掌貼向那片灰白的虛無。
蘇小糖屏住呼吸。
就在林平凡的手即將碰到“空白”的瞬間——
“吱呀。”
身后傳來門軸轉(zhuǎn)動的聲音。
兩人同時回頭。
是那扇緊閉的木門。門開了。
不是被人從里面打開,也不是被風(fēng)吹開——沒有風(fēng)。是門自己開了,悄無聲息地,緩緩地,向內(nèi)敞開一道縫。
門后不是院子,不是房屋,不是任何正常的空間。
門后是一片更深、更濃的黑暗,黑暗中有無數(shù)細(xì)小的光點在閃爍,像是倒懸的星空。
而從那片黑暗中,傳來一個聲音。
一個熟悉的、沙啞的、帶著拐杖敲擊石板地面的聲音。
“你們倆,”陳婆婆站在門后的黑暗前,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扶著門框,黑曜石般的眼睛在昏暗中閃著光,“要找我家的鸚鵡,走這邊。那邊的裂縫,是死路。”
她頓了頓,補充道:
“進(jìn)去就出不來的那種死路。”
林平凡的手停在半空。
蘇小糖的呼吸卡在喉嚨里。
胡同里,陽光依舊斜斜地照著,灰塵依舊在光柱中跳舞。
墻上的“空白”依舊在緩慢蠕動,緩慢擴(kuò)大。
而那扇門后的黑暗中,星光閃爍。
陳婆婆側(cè)過身,讓出門內(nèi)的空間。
“進(jìn)來吧,”她說,“茶已經(jīng)泡好了。”
然后,她轉(zhuǎn)身,拄著拐杖,走進(jìn)那片黑暗。
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音,在寂靜的胡同里回蕩:
“咚。”
“咚。”
“咚。”
像是某種古老的節(jié)拍,敲在心跳的間隙。
林平凡看著那扇門,看著門后的黑暗,看著陳婆婆消失的背影。
他收回手,插回口袋,摸到了那個香蕉皮。
涼的,軟的,已經(jīng)開始發(fā)黑。
“走吧。”他說,轉(zhuǎn)身,朝那扇門走去。
“可、可是...”蘇小糖看著墻上的裂縫,又看看門后的黑暗,手足無措。
“二選一。”林平凡頭也不回,“裂縫,或者門。你選哪個?”
蘇小糖咬了咬牙,小跑著跟了上去。
兩人前一后,跨過門檻,走進(jìn)黑暗。
門,在他們身后,悄無聲息地關(guān)上了。
“砰。”
很輕的一聲。
像是世界的書頁,翻過了某一章。
黑暗并不完全。
走進(jìn)去的瞬間,林平凡就意識到,這里不是純粹的“黑暗”。更像是“沒有光”,但空間本身在發(fā)出一種極微弱的光,勉強(qiáng)能看清腳下的路——如果那能稱為“路”的話。
腳下是石板,和胡同里的一樣,但更光滑,更古老,縫隙里長著發(fā)出幽藍(lán)微光的苔蘚。兩側(cè)是墻壁,也是青磚砌成,但磚縫里鑲嵌著細(xì)小的、會發(fā)光的晶體,像是碎星灑在墻上。
頭頂沒有天空,只有一片深邃的、望不到盡頭的黑暗,黑暗中有無數(shù)光點在閃爍,確實是星空,但星空的排列方式很奇怪——不是任何已知的星座,而是某種規(guī)律的、幾何狀的分布。
而陳婆婆,就在前面不遠(yuǎn)處,拄著拐杖,不緊不慢地走著。拐杖敲在石板上,發(fā)出“咚、咚”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這里是...”蘇小糖小聲問,聲音在狹窄的空間里回蕩。
“夾縫。”陳婆婆頭也不回地說,“規(guī)則與規(guī)則之間的縫隙,現(xiàn)實與虛無之間的緩沖帶。那堵墻上的裂縫,是通往虛無的單行道。而這里,是夾縫。安全一點——相對來說。”
“相對?”林平凡問。
“相對虛無來說,很安全。相對現(xiàn)實來說,不太安全。”陳婆婆在一扇門前停下。
這扇門和外面那扇很像,但更古老,門板上雕刻著復(fù)雜的紋路——和拐杖頭上的一樣,是完整的退魔符文。
陳婆婆伸手,在門板上按了幾下,順序很復(fù)雜。
門無聲地滑開了。
門后,是一個房間。
一個完全超乎想象的房間。
房間很大,大概有兩百平米,挑高至少有五米。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房間里的陳設(shè)。
左側(cè),是典型的中式古典風(fēng)格:紅木家具、山水屏風(fēng)、青花瓷瓶、線裝古籍。一張八仙桌上擺著紫砂茶具,茶香裊裊。
右側(cè),是充滿科技感的現(xiàn)代實驗室:銀白色的操作臺、閃爍的全息投影、各種看不懂的儀器設(shè)備。一個透明的圓柱形容器里,懸浮著某種發(fā)光的流體,緩緩旋轉(zhuǎn)。
中間,沒有任何過渡,兩種風(fēng)格硬生生地拼接在一起,形成一種荒誕又和諧的對比。
而房間的墻壁,不是磚墻,也不是混凝土。
是書架。
從地面到天花板,全是書架,密密麻麻擺滿了書。書脊上的文字千奇百怪:中文、英文、拉丁文、梵文,還有一些完全看不懂的符號,甚至有些書看起來根本沒有文字,只有流動的光影在封面閃爍。
“坐。”陳婆婆走到八仙桌旁,在太師椅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
林平凡和蘇小糖對視一眼,走到桌旁,在另外兩張椅子上坐下。
椅子是紅木的,雕工精細(xì),坐上去很舒服。
蘇小糖的眼睛一直在四處看,從左側(cè)的青花瓷瓶,到右側(cè)的全息投影,再到墻壁上那些會發(fā)光的書。她看得太入神,連折紙都忘了。
“喝點。”陳婆婆推過來兩杯茶。
茶是綠茶,湯色清亮,香氣撲鼻。
林平凡沒動。蘇小糖猶豫了一下,也沒動。
“怕我下毒?”陳婆婆喝了口茶,淡淡地說。
“更怕別的。”林平凡說。
陳婆婆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容很淺,但眼角的皺紋舒展開,顯得柔和了一些。
“謹(jǐn)慎是好事。”她說,“但在這里,沒必要。如果我想對你們不利,你們進(jìn)胡同的時候就死了。”
她說得很平靜,像是在陳述“今天天氣不錯”這樣的事實。
“那只鸚鵡,”林平凡直奔主題,“您知道它為什么飛進(jìn)裂縫?”
“知道。”陳婆婆放下茶杯,“因為它想救人。”
“救人?”
“或者說,救‘東西’。”陳婆婆看向墻壁上那些發(fā)光的書,“裂縫那邊,是虛無。虛無里,不完全是‘無’。有一些...殘留物。規(guī)則的殘留,時間的殘留,記憶的殘留,意識的殘留。它們被困在那里,出不來。‘教授’——就是那只鸚鵡,它能聽見那些殘留物的聲音。它們在對它求救。”
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一些。
“它陪了我二十八年。這二十八年里,我教了它很多東西,包括那兩種失傳的古代方言。但我沒教它的是...同情心。它本不該有同情心的。鸚鵡不該有。但它有了。所以它聽見求救聲,就忍不住想幫忙。”
“所以它飛進(jìn)去了?”蘇小糖問,聲音很輕。
“飛進(jìn)去了。”陳婆婆點頭,“帶著我給它做的護(hù)身符——能暫時隔絕虛無侵蝕的小玩意。但護(hù)身符只能堅持三天。今天,是第三天。”
她看向林平凡。
“我需要你們進(jìn)去,把它帶出來。在護(hù)身符失效之前。”
林平凡沉默了幾秒。
“報酬。”
“剛才給的金幣只是定金,”陳婆婆說,“如果你們把它帶出來,我再給三倍。而且,”
她從懷里摸出一個小木盒,打開。
里面是一枚戒指。銀色的,造型很樸素,只是一個簡單的圓環(huán),沒有任何裝飾。
“這是‘錨定之戒’,”陳婆婆說,“戴上它,你在虛無中就不會迷失方向。無論走多遠(yuǎn),都能找到回來的路。任務(wù)完成后,它是你的。”
林平凡看著那枚戒指。
他能“看見”它周圍的可能性絲線——密密麻麻,成千上萬,每一條都指向不同的未來,不同的可能性。但所有的絲線,最終都匯聚到一個點上:安全返回。
這是一件真正的寶物。
麻煩,但值得。
“虛無里有什么危險?”他問。
“很多。”陳婆婆說,“首先是虛無本身。沒有規(guī)則,沒有邏輯,沒有時間,沒有空間。普通人在里面待超過十秒就會發(fā)瘋,超過一分鐘就會解體,超過三分鐘就會變成虛無的一部分。但你有‘概率扭曲’,能暫時創(chuàng)造局部規(guī)則,應(yīng)該能撐久一點。這姑娘...”
她看向蘇小糖。
“她能看見顏色,能感知到規(guī)則的流動。在虛無里,這是雙刃劍——能幫你們避開危險,但也更容易被虛無侵蝕。她不能進(jìn)去。”
“我要進(jìn)去。”蘇小糖突然說,聲音不大,但很堅定。
林平凡和陳婆婆同時看向她。
“我能看見顏色,”蘇小糖說,手指又開始折紙,這次折得很快,很用力,“我能看見那些‘殘留物’的顏色,能分辨哪些是危險的,哪些是安全的。我能幫忙。”
“但你也更容易被影響。”陳婆婆說。
“我能控制。”蘇小糖抬起頭,淺褐色的眼睛里,有某種東西在閃爍——不是恐懼,是決心,“我從小就在做那些夢,夢里全是那種顏色。我習(xí)慣了。我知道怎么在那種顏色里保持清醒。”
陳婆婆看著她,看了很久。
然后,她嘆了口氣。
“年輕人都這樣,不怕死。”她搖搖頭,從懷里又摸出一個小布包,扔給蘇小糖,“戴上。能幫你穩(wěn)定精神,但只有六個小時。六小時后,必須出來。否則,你會永遠(yuǎn)留在夢里,再也醒不來。”
蘇小糖接過布包,打開,里面是一串手鏈,用某種黑色的細(xì)繩串著幾顆暗紅色的珠子,看起來平平無奇。
但她能看見。
那些珠子,每一顆,都散發(fā)著柔和的金色光芒,溫暖、穩(wěn)定,像是夏夜的螢火,又像是遙遠(yuǎn)的篝火。
“謝謝您。”她低聲說,把手鏈戴上手腕。
“不用謝我,”陳婆婆說,“這是交易。你們幫我?guī)Щ亍淌凇医o你們報酬。僅此而已。”
她站起身,走到右側(cè)的實驗臺旁,在操作臺上按了幾下。
全息投影亮起,顯示出一幅三維地圖——是這片區(qū)域的立體結(jié)構(gòu)圖。圖中,有一條發(fā)光的通道,從他們所在的位置延伸出去,穿過墻壁,穿過胡同,最后連接到...
墻上那個裂縫。
“通道已經(jīng)打開了,”陳婆婆說,“你們有六個小時。六小時后,無論找沒找到‘教授’,都必須回來。否則通道會關(guān)閉,你們就永遠(yuǎn)留在虛無里了。”
她頓了頓,補充道:
“‘教授’的護(hù)身符,也是六小時。時間一到,它會變成虛無的一部分。所以,抓緊。”
林平凡也站起身,走到通道入口前。
那是一個在空氣中浮現(xiàn)的圓形光圈,直徑約一米,光圈內(nèi)是旋轉(zhuǎn)的灰白色漩渦,和墻上的裂縫很像,但更穩(wěn)定,更可控。
蘇小糖也走過來,站在他身邊。她已經(jīng)戴上了手鏈,那些暗紅色的珠子在她手腕上微微發(fā)光。
“準(zhǔn)備好了?”林平凡問。
蘇小糖深吸一口氣,點頭。
“走吧。”林平凡邁步,走進(jìn)光圈。
蘇小糖緊隨其后。
光圈吞沒了他們的身影。
漩渦旋轉(zhuǎn)了幾秒,然后緩緩縮小,消失。
房間里,只剩下陳婆婆一個人。
她重新坐回太師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已經(jīng)涼了。
她看著墻壁上那些發(fā)光的書,看著那些古老的知識,看著那些被遺忘的秘密。
“二十八年了...”她低聲說,像是在對誰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然后,她放下茶杯,從懷里摸出一個小巧的、老式的懷表,打開。
懷表的表盤上,不是數(shù)字,不是指針。
是一個小小的、全息投影的鸚鵡影像,綠色的,栩栩如生。
鸚鵡在表盤里,歪著頭,用那雙狡黠的眼睛看著她。
然后,它開口了,用那兩種失傳的古代方言,交替說:
“裂縫要開了。”
“我回來了。”
“等我。”
陳婆婆看著那影像,看了很久。
然后,她合上懷表,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
房間里,只剩下儀器運轉(zhuǎn)的微弱嗡鳴,和書架深處,那些古老書籍的、幾乎聽不見的翻頁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