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么回事?你大師姐呢?去哪了?”
隋垂容一眼都沒朝里面被束縛著的隋景行看去,反而仔細看了看洞口的裂痕,唇角勾起一抹微笑。
原來如此。
其實琉璃氏的水牢說是水牢,其實就是沿山壁鑿出來的一出洞穴,因著山壁堅硬,內(nèi)里陰冷刺骨,終年彌漫著一股苔蘚與銹鐵混合的濕腐氣。剛開始是作為弟子修煉意志靜心閉關的地方,但是后面弟子都嫌棄這里環(huán)境不好,所以才變成了牢房。
她本來以為就從三春那個直性子會直接從門口硬生生闖進去。
但這下一看,洞口的裂痕邊緣整齊,帶著銳金之氣的殘留——是刀痕。
從三春那個傻丫頭倒還沒傻透,知道用巧勁。想來那直性子也不是個傻子。
“大師姐她去……”
守門弟子吞吞吐吐,不知如何作答。守門弟子自然是知道從三春是去找隋垂容麻煩了,但是當著眼前本人的面說還是有些心虛。
“她去找你了,要將你為何把我關在這兒問個明白。”
洞內(nèi)深處,傳來一道沙啞卻依舊力求平穩(wěn)的男聲,替守門弟子答了。
守門弟子立刻閉上嘴,鵪鶉似的縮到巖壁陰影里,恨不得隱去身形。
隋垂容這才抬眼往里看。昏暗的光線下,目光如冷箭,穿透潮濕的空氣,正好撞進隋景行抬起的眼眸里。
這才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仔仔細細地看清楚她這位好義兄淪為階下囚的模樣。
隋景行面色慘白一片,青絲濕成一縷一縷,狼狽地粘在他輪廓依舊俊秀的臉側和脖頸上,整個人半個身子泡在冰涼黑沉的潭水中。
玄冰鐵鏈牢牢地鎖住他的四肢和脖頸,只要他試圖運轉靈力,鐵鏈上刻蝕的符文便會亮起,電得他經(jīng)絡刺痛,徹底封死他的修為。
他的右手腕處,傷口猙獰外翻,雖已結痂,卻呈現(xiàn)出不祥的灰黑色,顯然是生機已斷了。
“……央央。”
隋景行輕聲喚她,聲音放得極軟,帶著氣音:“看到我現(xiàn)在這副模樣,你可……出氣了?”
隋垂容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袖中的指尖,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又強迫自己松開。她抬腳走了進去。
守門弟子一驚,下意識地橫跨一步,抬手便攔:“隋師姐,你不可……”
隋垂容甚至沒有看他,身法如鬼魅般輕輕一晃,便已越過他。帶起的微風,拂動了弟子額前的碎發(fā)。她頭也不回,聲音卻冷了下來:“出了這么大的事,還不快去找訓誡長老?等著我親自去請?”
“還不快去!”
守門弟子被她方才展露的身法驚住,心頭駭然,這位大小姐何時有了這般修為?!他腳下躊躇,眼神不安地在隋垂容背影和水中隋景行之間游移。
“怕我殺了他?”隋垂容似笑非笑地回過頭,目光卻像冰錐一樣釘在弟子臉上。“放心,我只是來和我的好義兄敘、敘、舊而已。”
“況且,”她語氣一轉,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與碾壓般的底氣,“就憑你,攔得住我?”
隋景行適時地嘆了口氣,聲音溫和依舊,安撫道:“去吧。我與你隋師姐……有些誤會需說開。無事的。”
守門弟子如蒙大赦,慌忙行了一禮,幾乎是逃也似的沖出了水牢,腳步聲在甬道里倉皇回響,很快消失。
水牢里驟然只剩下他們兩人。
兩人都沒說話,一時之間只能聽到滴答的水聲和鐵鏈偶爾的輕響,以及彼此壓抑的呼吸聲。
隋垂容深吸了一口冰涼潮濕的空氣,壓下心頭那陣因久違的獨處和眼前景象翻騰起的惡心與悸動,這才一步步,穩(wěn)穩(wěn)地走向水潭邊。
靴底一步一步踩在濕滑石面上,發(fā)出清晰的、不疾不徐的嗒嗒聲,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某種緊繃的弦上。
隋景行等她靠近到三步之遙才抬起頭。
水珠順著他纖長的睫毛滾落,劃過蒼白的臉頰,竟有種驚心動魄的脆弱美感。
隋景行眼神復雜地望著隋垂容。
“央央,”他又喚了一聲,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疲憊與傷感,“你變了許多。”
隋垂容沒有接他這故作熟稔的話頭,目光掃過禁錮他的鐵鏈,又落回他臉上,扯了扯嘴角:“琉璃氏的弟子,還真是聽你的話。哪怕你成了這副模樣,一句話,也能讓他們甘心赴湯蹈火……呵,怪不得門中上下,都覺得你是板上釘釘?shù)慕影嗳肆恕!?/p>
不等隋景行辯解,她向前微微傾身,聲音壓得低而清晰:
“還有,別再叫我‘央央’。”
“我聽著惡心。”
隋景行猛地閉上了眼,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心劇烈地顫動了一下。再睜開時,眼中泛起了血絲。
“央……垂容。”他改了口,聲音沙啞破碎,“你我之間,一起長大的情分,十幾年的朝夕相處……難道,就非要落得如此……不死不休的地步嗎?”
“別裝了,你在靈霄門為了和我拉開距離,叫我垂容的次數(shù)還少?這時候裝什么。”
隋垂容表情淡淡,像是在看一場無聊至極的戲曲一樣。
隋景行被噎住,片刻后,身體試圖動了一下,鐵鏈嘩啦作響,冰冷的潭水因此晃動,浸濕了他更多衣袍,顯得愈發(fā)狼狽不堪。
他仰起臉,以一種近乎獻祭般的脆弱姿態(tài),直直望進隋垂容眼底:“垂容你看看我……看看我現(xiàn)在!修為被封,手足俱殘,聲名掃地,被困在這暗無天日的水牢里……這還不夠嗎?”
他的情緒漸漸激動,胸膛起伏,帶動鎖鏈錚錚作響。“你到底還想要我怎樣?!跪下給你磕頭認錯?還是……把這條命也賠給你?!”
“我要你怎樣?”
隋垂容重復了一遍,忽地低低笑了起來,笑聲在空曠的水牢里回蕩,比哭聲更讓人頭皮發(fā)麻。
“隋景行,你問我想要你怎樣?你怎么不問問你自己,在靈霄門,你想要我怎樣?!”
“看著我被人用你的本命法器偷襲,看著我被當眾揭穿體質(zhì)淪為笑柄,看著我血流不止趴在地上,而你就站在看臺上用看臟東西一樣的眼神瞥我一眼,然后轉頭就去對江潤玉噓寒問暖,還不忘踩我一腳顯得你有多寬容一樣!”
“你真是讓人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