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轆轆,駛離蘆葦蕩,漸行漸遠。
趙都頭收回視線,走向河畔。
河畔,一男子負手而立。
趙都頭抱拳行禮。
那男子身形精悍,一襲勁裝,腰佩長刀,正是齊府護院統(tǒng)領丁義。
“丁哥,少爺方才來過。”
丁義淡淡道:“他可曾察覺異樣?”
“不曾。”趙都頭搖頭,又遲疑道,“只是少爺與往日大不相同。目蘊精光,步履沉穩(wěn),不似從前那般虛浮。”
丁義道:“他近日在靈蛇武館習武,今日亦是去那兒。”
趙都頭愣了下,下意識道:“丁哥,不是我說,少爺現(xiàn)在練武?這...”
丁義看他那模樣,失笑道:“你還真以為少爺練武,是要上陣廝殺的?
不過是為了武考。
屆時,老爺稍加打點,若搏個武生功名,于三爺府便是大利。”
齊家和官府綁纏,一房后輩有無功名,截然不同,關系到核心家產(chǎn)的分配和繼承。
丁義說罷,又道:“讓少爺安心練武,別的什么都別和少爺說,省的嚇到他,讓他沒了這份好不容易才有的勁頭。這...也是老爺?shù)囊馑肌!?/p>
趙都頭會意點頭,目光轉(zhuǎn)向土石人頭方向,眼底掠過一抹厲色:“那狼哥之死,其實不難查。
他平日收例錢的地界里,誰突然變強了,有錢了,八成便是兇手。
無非夜半摸上門,一刀了賬,再拋尸蘆葦蕩。
可...這把人撈出來,又擺成那副模樣的...絕非同一人所為。”
丁義瞇眼望向渾濁的河面:“當然不是同一人。
是那些鬼東西干的,不過咱就等著那些鬼東西上鉤。
現(xiàn)在,三房都盯著這條線,手腳迅速些,別讓人搶了先機。”
————
齊彧踏入靈蛇武館時,院內(nèi)正熱鬧著。
練功場四周的回廊上,擺放著一排檀木椅,六七名衣著華貴的男女端坐其上。
男子多著錦緞長衫,女子則華裙珠釵。
而庭院里則是傳來“呼呼炸炸”的聲音,數(shù)名武館弟子正輪番演武。
武館館主宋青洪負手而立,神色嚴厲地看著弟子,以免自己招牌被砸。
練武需花錢。
卻不是人人有錢。
所以不少弟子,都需在練習稍有成就后,掛名在外,以換取銀錢支持。
今日這場演武,便是武館為弟子與外界牽線的機會。
這些男女,自是來歷各樣,有酒樓,有鏢局,有幫派,還有家族...
齊彧剛走進回廊,便有數(shù)道目光投來。
其中,一名少年忽然眼睛一亮,沖他連連招手。
這少年不修邊幅,衣衫松散,紐扣半解,一頭亂發(fā)隨意披散,與周遭錦衣華服的觀者格格不入。
可偏偏他所坐的位置極佳,顯是身份不凡。
齊彧也認出這少年。
他笑著走了上去,低聲道:“你...”
少年也笑著道:“你...”
兩人四目相對,顯然都對對方出現(xiàn)在這里而感到好奇又好笑。
齊彧道:“我來學武。”
少年笑道:“真的?”
齊彧給了他一拳,道:“當然真的。”
少年嘆道:“看來,你也是被迫干活兒啊...”
說著,他長嘆一聲,往后一靠,雙手枕在腦后:“家里需要招人,聽聞靈蛇武館今日弟子對外演武,就讓我來看看。”
說著,他翻了個白眼,“趕緊結束吧,我還想回賭坊玩兩把呢。”
忽地,他湊近齊彧,壓低聲音壞笑:“對了,你捐了宅子去追的那個傘教的小娘子,到手沒?”
話剛出口,他又自嘲般輕拍了下自己的嘴,“嗨,瞧我這記性!你都來靈蛇武館了,肯定是沖著宋姑娘來的吧?該打,該打!”
兩人談笑風生,旁若無人。周圍人雖側(cè)目,卻無人打斷。
不看僧面看佛面,兩個紈绔,若是得罪,豈不是觸了霉頭?
這少年名為王元,雖是庶出,卻是王家家主之子。
王家家世頗大,名下的“金鉤坊”更是巍山城第一銷金窟。
坊間傳言:有錢不知何處花,金鉤坊里任瀟灑。
王元嗜賭如命,偏偏賭技稀爛,賭品卻極佳,輸再多也面不改色,活脫脫一個散財童子,在紈绔圈子里人緣極好。
早年,王元和齊彧好得幾乎穿一條褲子,聲色犬馬,形影不離。
后來齊王兩家因利益生隙,兩人交往漸疏,但舊日情誼仍在。此刻重逢,依舊熟稔如初。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目光偶爾掃向庭院中虎虎生風的武館弟子。
————
庭院里,幾名弟子退下后,宋青洪目光落在最后一名年輕弟子身上,沉聲道:“楚驍,不必緊張,平日里怎么練,今日就怎么練。”
少年穩(wěn)步走出,向回廊上的眾人抱拳行禮。
他一身青衣短打,袖口緊束,微黃面色也已紅潤。
宋青洪介紹道:“這是老夫弟子,楚驍。
三天破九品,如今不到半月,已摸到八品的門檻,突破指日可待。
這些天,他每天都在老夫眼皮子底下練武,老夫頗為器重。
各位...還請照顧一二。”
齊彧瞳孔微凝。
有意思。
宋叔還特意強調(diào)了“每天都在老夫眼皮子底下練武”,這是...
如果之前沒看到那蘆葦蕩的尸體,他根本不會多想。
可現(xiàn)在,他腦子一下就活絡了起來。
那“狼哥”一看就是外城的地痞惡霸,多半作惡多端,被人趁夜了結。倘若這楚驍恰好是受害者...那他的嫌疑可就大了。
而宋叔這一句話,卻直接就幫他扛了可能的猜疑。
還真是器重。
他一掃眼楚驍。
楚驍身形繃緊,也不知是察覺了自家?guī)煾冈捴猩钜猓€是對即將來到的演武而緊張。
上次見,他頭頂數(shù)據(jù)還是“8~8”,如今已經(jīng)變成了“9~16”。
“9”代表著他的練法也已經(jīng)臻至完美了,這確實是個天才。
“各位前輩,楚驍獻丑了。”
話音落下,少年身形驟動。
拳風破空,靈蛇戰(zhàn)法展開,楚驍身如游蛇,迅捷飄然,每一招都凌厲精準。
忽地,他掠入一旁的木樁陣,步法愈發(fā)清靈,雙手卷風,指尖啄擊硬木裹鐵的木樁,發(fā)出清脆的“哚哚”聲,宛若槍尖刺甲,力道驚人。
一套打完,楚驍收勢,面色如常,只微微吐出一口濁氣。
場中靜默一瞬。
一名女子率先道:“我錢家愿出月錢四千,待他突破八品,加至一萬。平日里只需隔三岔五來品海樓看場,若有余事,另加酬金。”
說話的是個三十出頭的女子,一身棉衣,腰系皮帶,袖口緊扎,發(fā)髻高挽。她眉眼不施粉黛,雙手交疊身前,坐姿筆挺,一看就是常年打理事務的干練之人。
而九品月錢四千,八品月錢一萬,卻只是看場子,這條件相當優(yōu)厚了。
更重要的是,這是一根橄欖枝,表達了錢家對這位少年的看重。
“品海樓...”
楚驍眼中出現(xiàn)喜色。
這樓他知道。
他遠遠看過。
可從不敢靠近。
那里出沒的都是達官貴人。
旁邊幾人原本還想開口,可聽到這錢家出價這么高,頓時噤聲。
就在這時,王元忽的抬手,道:“我,王家,雙倍。”
說著,他又悠悠看天,隨口加了句:“你只管加價,我還是雙倍。”
那錢家女子愣了下,看了眼那浪里浪蕩的王元,頓時沉默不言了。
王元大笑著看向遠處站著的少年,笑道:“不必你做什么正經(jīng)事,權當交個朋友。只不過...你偶爾得來我府上露個面,在我身邊轉(zhuǎn)一轉(zhuǎn),好讓我家老爺子知道,我王元也是在為家族招攬人才的。
楚驍不自覺地攥緊了拳。
這些天,他也明白了自己的天賦和前途。
品海樓才是正經(jīng)去處,而這王家紈绔...要么是將他當作炫耀的玩物,要么則是要將他卷入什么風波。
這等紈绔當他是什么?!
他堂堂天才,有大好前途,豈能和這些前途晦暗的人渣混在一起?
他自然不愿!
空氣安靜了下來。
宋青洪察覺了弟子的心思,可卻也有些為難。
他若出口回絕,那事情簡單。可如此一來,弟子還沒出師,就得罪人了。
若有別的辦法,這...終究不是什么上好之舉。
而就在這時,庭院里又傳來聲音。
“我也出雙倍。”
王元愕然,一側(cè)頭,循聲看去,卻看到了身側(cè)的齊彧。
“齊兄,你這是...”
“王兄,楚師弟性子純良,跟著你去賭坊,怕是學不到好。不如讓他去品海樓謀個正經(jīng)營生?”
王元笑道:“齊兄開口,小事一樁,本就是老頭子逼著我來做樣子。不過...你改日需請我喝酒,可好?”
“一言為定。”
此事,揭過。
宋青洪也長舒一口氣,旋即邀了眾人入內(nèi)堂細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