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沈府門前穩穩停住。
車簾掀開,沈玨率先利落地下車,隨即轉過身,朝車內的沐水笙伸出手,看那架勢,竟像要將她抱下車。
沐水笙一見他這樣子,連忙擺手,身子還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臉頰微紅。
“表、表哥!我真的不是小孩子了,能自己下車的!不是有車凳子嗎?”
她說著,目光在車廂門口左右逡巡,尋找那個本該由小廝擺放好的腳踏。
沈玨面不改色,聲音平穩。
“車凳子?方才回府路上不慎遺落了。今日還是我扶你一把吧,穩妥些。”
候在一旁正準備去取車凳子的毛二:“……”
他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然后默默地、極其緩慢地收了回來,低頭死死盯著自己的鞋尖,努力降低存在感。
心里卻在瘋狂吶喊:【大人!車凳子好端端就在車后掛著呢!您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簡直一流啊!】
門口的幾個門房小廝更是訓練有素,齊刷刷地抬頭望天,或者低頭研究地上的石板縫隙,個個嘴角抽搐,拼命強忍著笑意。
【哎喲喂!我們家這位爺今天是鐵樹開花攔不住了啊!這么明顯的‘動手動腳’!】
【活久見!真是活久見!回頭得跟我家婆娘好好嘮嘮,表小姐怕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仙女兒,把咱們大人迷得都找不著北了!】
沐水笙左等右等也等不到車凳子,又見沈玨伸出的手固執地停在半空,眾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讓他一直等著,只得硬著頭皮,將自己的小手輕輕搭在了他溫熱的手掌上。
沈玨立刻收緊手掌,將那柔軟微涼的小手完全包裹住,另一只手則虛扶在她腰間,幾乎是半扶半抱地,將她穩穩地從車上帶了下來。
剛才在車上,她偷偷嗅了嗅,發現表哥身上那股讓她不舒服的陰寒煞氣,這幾日真的淡去了不少。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冽沉穩的龍涎香氣,想必是朝服上熏染的。
【味道倒是不難聞了……】她心里嘀咕,【可老這樣動手動腳的,實在不合禮數。府里人多口雜,閑話怕是要像海水一樣涌來了。得找個機會跟表哥說說,我好歹是個大姑娘了!】
為了擺脫這尷尬又曖昧的氛圍,她趕緊找了個借口。
“表哥,我、我先回院子換身衣裳!”說著就要溜。
“嗯,”沈玨從善如流地應道,目光卻依舊膠著在她身上,“換好衣裳,過來一起用晚膳。”
沐水笙腳步一頓,回頭試圖掙扎一下。
“啊?要一起嗎?會不會太麻煩表哥了?我回自己院子隨便對付一口就成……”
“不麻煩。”沈玨打斷她,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我等你。或者……你若覺得走來走去麻煩,我讓人將晚膳直接送到你院子里,我們在你那兒用也可。”
他這話說得再自然不過,兩人一起用飯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沐水笙看著他專注的眼神,那句“我自己吃”在嘴邊轉了一圈,最終還是咽了回去。
畢竟,她還有“正事”要辦——試探那黑豹虛影呢!一起吃飯,正是觀察的好機會!
“那……好吧,”她點點頭,“就在我院子里吃吧,麻煩表哥了。”
見她答應,沈玨眼底閃過愉悅,頷首道:“好,你先回去歇息,膳食很快便到。”
看著沐水笙離去的身影,沈玨才轉身,對毛二吩咐了幾句膳房的事宜,還重點提醒。
“這丫頭喜甜,弄個云山蜜盞!多放蜜!”
沈玨說完,唇角那抹清淺的弧度久久未曾落下。
沐水笙一回到靈樞院,也顧不上換衣服,第一件事就是翻出她帶回來的“裝備”,開始捯飭。
她指揮著劉桂蘭搬來椅子,自己踩上去,小心翼翼地將那枚圓玨懸掛在院門正中央的內側。
“嘿嘿,”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得意地打量著那枚在暮色中泛著溫潤光澤的古玉,“只要表哥一踏進這個門,這法器就能自動感應,就算不能立刻把那‘豹子精’揪出來,至少也能把它鎮住,讓它顯形!”
小丫鬟金子抱著一疊剛換洗好的床單路過,看著表小姐這詭異的舉動,一頭霧水。
“表小姐,您這是干嘛呢?要作弄人嗎?可咱們院子偏,除了送飯的婆子,平時根本沒幾個人來呀!”
劉桂蘭在一旁見怪不怪,一邊幫沐水笙扶著椅子,一邊頭也不抬地替她回答。
“別管她,抓妖呢!”
“抓、抓妖?!”金子嚇得手一抖,床單差點掉地上,聲音都變了調,“咱們院子……有、有妖怪?!”
沐水笙趕緊從椅子上跳下來,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
“別聽嬤嬤胡說八道,沒有的事!”
金子驚魂未定,卻又忍不住分享剛聽來的八卦。
“不過表小姐,咱們隔壁那個府邸,好像真的不太平!我聽送菜的王婆子說,他們家的丫鬟仆役都做不長久,說是……說是夜里總能聽見奇怪的哭聲,還有人影飄來飄去……”
劉桂蘭一聽來了興趣:“哦?還有這事?具體怎么回事,快說說!”
沐水笙現在滿心都是她的“捕豹計劃”,沒心思聽隔壁的怪談,連忙打斷她們。
“金子!先別管隔壁了!有個更要緊的事——你們家首輔大人,等會兒要過來咱們院子用晚膳!”
果然,金子一聽到“首輔大人”四個字,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比剛才聽說有妖怪時還要驚恐。
在她看來,那位氣場強大、不茍言笑的大少爺,可比虛無縹緲的妖怪可怕多了!
“大、大少爺要來?!天吶!我、我馬上去準備!把正廳收拾出來,擺上最好的茶具!”
金子也顧不上八卦了,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劉桂蘭看著她慌不擇路的背影,無奈搖頭。
“這丫頭,急什么,等聽完再去啊!”
“嬤嬤,別管隔壁了,快來幫我!”沐水笙又拿出幾張畫好的符箓,琢磨著貼在門框上方哪個位置效果最好。
“你說,這圓玨對表哥……真的沒用嗎?他萬一是被什么厲害東西附身了呢?”
劉桂蘭看著她忙活,忍不住潑冷水。
“我的小姐喲,首輔大人是活生生的人,有影子的!你這玉是收妖的,對人能有什么用?我看你是白費力氣。”
“試試嘛!我用靈眼都看不出他身上的古怪,師傅和師兄又都不在,我只能自己想辦法了。”沐水笙也有些無奈。
劉桂蘭趁機數落她。
“早就跟你說,別總半夜偷看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本子,白天又睡懶覺不肯好好用功,看吧,現在連靈眼都不好使了!”
“嬤嬤!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沐水笙覺得頭都大了。
好不容易按照她想象中的“天羅地網”布置妥當,沐水笙這才松了口氣,和劉桂蘭一起,靜待“獵物”上門。
沒過多久,膳房的人便提著食盒魚貫而入,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擺滿了桌子。
沐水笙看著那琳瑯滿目的菜色,光是聞著香味就讓她食指大動,心里忍不住感嘆:【表哥每天都吃這么好嗎?也太幸福了吧!】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沐水笙立刻緊張起來,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門口,心里默念法訣,準備隨時啟動圓玨。
沈玨的身影出現在院門口,他換下朝服,穿著一身墨藍色的常服,更顯得身姿挺拔。
他毫無防備地,一步踏入了靈樞院的門檻——
……什么也沒有發生。
那枚被沐水笙寄予厚望的圓玨,依舊靜靜地懸掛在那里,溫潤如玉,沒有發出靈光,也沒有任何陣法被觸動的跡象。
劉桂蘭立刻朝沐水笙遞過去一個“看吧,我就說沒用”的眼神。
沐水笙不死心,藏在袖中的手指悄悄掐訣,低聲又念了一遍催動法咒——
圓玨依舊毫無反應。
【不會吧?!難道這法器年久失修,壞了?!】
沐水笙心里咯噔一下,頓時有些傻眼。
而沈玨,一進門目光就精準地捕捉到了那個站在廳前、表情有些呆滯的粉裙少女。
他唇角自然揚起,語氣溫和地問道:“笙笙,可是等急了?”
沐水笙猛地回過神,對上他含笑的眼眸,連忙擠出一個干巴巴的笑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餓得扁扁的肚子,找了個最實在的借口:
“餓、餓了!”
沈玨聞言,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幾分,走上前,極其自然地虛扶了一下她的后背,引著她往飯廳走。
“那便快用膳吧,都是我命人按你口味準備的。”
沐水笙被他帶著往前走,心里卻在哀嚎:【出師不利啊!這圓玨怎么關鍵時刻掉鏈子!看來,只能啟動備用計劃——找機會貼符箓了!】
晚膳在一種微妙的氛圍中開始,沐水笙一邊心不在焉地吃著美食,一邊偷偷觀察沈玨,尋找著貼符箓的最佳時機。
而沈玨則將她這“偷瞄”理解為小姑娘家的羞澀,心情愈發愉悅,不斷給她夾菜,讓沐水笙更加“手忙腳亂”。
怎么辦,什么時候能貼顯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