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園寺彌奈慢慢地抬起了手。
她的手在顫抖,指尖距離那扇冰冷的鐵門只有不到一厘米。
只要敲下去。
只要問一句。
哪怕只是聊聊天就好。
她抬起手,握成拳頭,懸在門板前方五厘米的地方。
只要再往前一點點。
叩叩。
只要這兩聲輕響,門就會打開。
但是,她的手停住了,僵在了半空中。
會被當(dāng)成神經(jīng)病的吧。
會被討厭的吧。
會被認為是個麻煩的鄰居,以后見了面都會繞著走吧。
而且,這么晚了去敲單身男人的門,本來就很奇怪吧?
恐懼像潮水一樣涌了上來,瞬間淹沒了那一時的沖動。
刻在骨子里的卑微和怯懦,再次占據(jù)了上風(fēng)。
如果不去敲門,就什么都不會發(fā)生,但也什么都不會改變。
如果敲了門……
后果是未知的。
而她,西園寺彌奈,最害怕的就是未知。
她害怕失控,害怕被拒絕,害怕自己那點小心思被攤在陽光下暴曬。
懸在半空中的手,開始微微顫抖。
心臟跳得快要從喉嚨里蹦出來了。
不行。
做不到。
怎么可能去敲開那扇門,去觸碰那個看起來就像是火焰一樣的男人?
西園寺彌奈咬著嘴唇,直到嘗到了鐵銹般的血腥味。
“呼……”
她把手收了回來。
像是被燙到了一樣,迅速地縮回了胸前。
“廢物。”
在黑暗中,西園寺彌奈對著空氣,輕輕地罵了自己一句。
回去吧。
這么多年都是這么過來的,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她打算轉(zhuǎn)過身,逃回自己的房間,像只老鼠一樣躲進陰溝里。
然而,還沒來得及邁出步子……
啪!
頭頂那盞接觸不良的聲控?zé)簦瑓s毫無征兆地亮了起來。
狹窄的走廊充斥著昏黃燈光。
西園寺彌奈渾身僵硬,自己那正準備逃跑的狼狽身影,此刻就好似被放到了太陽底下晾曬般。
“有事嗎?”
一個平淡的嗓音,在樓梯口的方向響了起來。
西園寺彌奈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機械地轉(zhuǎn)過脖子,動作像人偶。
桐生和介正站在樓梯口的最后一級臺階上。
他手里提著一個羅森便利店的塑料袋,另一只手插在黑色呢子大衣的口袋里,正疑惑地看著自己。
他是什么時候上來的?
怎么一點聲音都沒有?
是太過于專注于自己內(nèi)心的天人交戰(zhàn),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人上樓的腳步聲嗎?
“啊……那個……”
西園寺彌奈張口結(jié)舌,臉?biāo)查g漲得通紅,一直紅到了耳根。
被發(fā)現(xiàn)了。
站在別人門口,想敲門又不敢敲的蠢樣,全都被看見了。
“我……我……”
她語無倫次,想要解釋,卻又找不到任何借口。
桐生和介看了一眼302室的房門,又看了一眼驚慌失措的西園寺彌奈。
“如果是要找我借醬油的話,我沒有。”
他揚了揚手里的塑料袋,里面是兩罐啤酒和一些速食下酒菜。
這算是給她一個臺階下。
“不,不是的!”
西園寺彌奈連忙擺手。
“那個……燈……”她指了指門縫下的光亮,“那個,桐生桑,你……你剛才不在家嗎?”
平時的西園寺彌奈,是絕不會問出這種有些冒犯的問題。
但現(xiàn)在,驚嚇過度的大腦已經(jīng)失去了過濾信息的能力,直接把心里的疑問說了出來。
桐生和介順著她的手指看了一眼門縫。
“哦,那個啊。”
“我不喜歡打開門,面對著一室黑暗和冷清的感覺。”
“所以每次出門前,都會把燈打開。”
他一邊說著,一邊走上前去,站在了302室的門口。
在這個沒有智能手機、沒有社交網(wǎng)絡(luò)、人與人之間的聯(lián)系只能靠電話線和見面的1994年,孤獨是一種實體化的病癥。
特別是對于獨居的年輕人來說。
東京也好,前橋也罷,城市的霓虹燈越是閃爍,個人的孤獨感就越是被放大。
桐生和介清楚環(huán)境對心理的暗示作用有多大。
回家面對一室黑暗,會讓大腦分泌皮質(zhì)醇,增加壓力水平,會讓他覺得自己只是在這個城市里流浪的幽靈。
而簡單的一盞燈,就能提供多巴胺和安全感。
電費很便宜,但心情很貴。
西園寺彌奈愣住了,一種莫名的酸澀感涌了上來。
她知道桐生桑所說的感覺。
因為自己也是這樣。
每天回家之后,在黑暗中摸索開關(guān),那幾秒的孤獨感,往往比白天在公司受到的委屈還要讓人難以忍受。
“這樣啊……”
西園寺彌奈喃喃自語。
“沒別的事了?”
桐生和介扭動鑰匙,門鎖發(fā)出咔噠一聲。
“對……對不起!”
西園寺彌奈猛地回過神來,慌亂地鞠了一躬。
“我只是路過,路過的!”
“我這就回去了!”
說完,她就慌慌張張地往自己的301室跑。
太丟人了。
不僅被當(dāng)場抓住在鄰居門口鬼鬼祟祟的,還問了蠢問題。
桐生和介有點無語。
這理由也太爛了,哪有大半夜在別人家門口路過的?
但他也沒說什么,搖搖頭,準備進門。
不過,正當(dāng)他打算推開門的時候,又將門把手往外一拉,把門關(guān)上了。
“等一下。”
桐生和介的嗓音忽然響起來。
西園寺彌奈頓住腳步,回過頭來,面色有些蒼白。
果然是要挨罵了吧?
還是說,要警告自己以后離遠點?
明明手都已經(jīng)握住了自家的門把手,明明只要再往下壓一公分就能鉆進去……
“桐生桑……還有什么事嗎?”
“是我想問你,今晚還有什么事情要做嗎?”
桐生和介靠在了自家的門框上。
這膽小鄰居的嗓音真的很低,如果不仔細聽,幾乎會被走廊里的穿堂風(fēng)蓋過去。
“誒?”
西園寺彌奈的肩膀縮了一下。
這個問題,超綱了。
如果是吉野系長問這個問題,那就是要強制加班的信號。
如果是以前在東京的同學(xué)問這個問題,那就是要借錢或者是推銷保險。
“沒,沒有。”
“不,不對,有,有的!”
“我要看……我要看《東京仙履奇緣》大結(jié)局的重播!”
西園寺彌奈先是搖頭然后又是猛點頭。
這部劇剛剛完結(jié),非常火,是今年秋季檔最火的日劇之一。
對于她這種在這個蕭條年代里掙扎的普通女孩來說,是唯一的精神鴉片。
有了理由之后,她再次轉(zhuǎn)身,擰動門把手。
“電視劇可以錄下來明天看。”桐生和介靠在了自家的門框上,“要不要跟我去一個地方?”
西園寺彌奈的手一滑,門把手發(fā)出“咔噠”一聲空響。
去一個地方?
現(xiàn)在?
晚上九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