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南枝用了晚膳后還是放心不下小女兒,便和沈星雨來到了沈星妍的住處,聽雪軒。
沈星妍擁被坐在床頭,一頭青絲披散,襯得小臉愈發慘白尖俏。
看著小女兒的樣子,祝南枝又細細囑咐了幾句飲食起居,目光卻不著痕跡地掃過女兒游離的眼神,心中那絲疑慮始終未散。
坐了片刻,見沈星妍面露倦色,她才起身,帶著沈星雨離開。
出了聽雪軒,走在回廊下,夜風微涼。
祝南枝終是忍不住,低聲問身旁的長女:“雨兒,那日你同妍妍去赴宴,除了貪杯,可還遇到了別的事?或是…聽了什么不該聽的?”
沈星雨腳步微頓,仔細回想了一下,肯定地搖頭:“回母親,并無其他。席間一切如常,阿妍只是對新到的西域葡萄酒甚是喜愛,貪了幾杯,女兒勸過,她當時興致高,未曾聽勸。”
她頓了頓,補充道,“歸家時雖有些迷糊,卻也安好。”
祝南枝聞言,輕輕嘆了口氣,揉了揉眉心:“許真是娘想多了,一場風寒,幾句胡話罷了。你也累了一天,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母親也請早些安歇。”沈星雨屈膝一禮,姿態優雅地轉身離去。
看著長女穩重端莊的背影,再想到小女兒病中嬌弱無依的模樣,祝南枝心頭微軟,將那點疑慮壓下。
聽雪軒內,確認母親和姐姐走遠,沈星妍眼底的倦意褪去。
“翠鳴,”她聲音細軟而堅定,“去,打幾桶井水來。”
翠鳴聞言,疑惑道:“小姐,您打這冰冷的井水做何事?”
“按我說的做,記住,莫要驚動任何人。”
翠鳴俯身傾聽,而后驚得瞪大了眼:“小姐!您還病著,身子怎么受得住這井水的寒氣?萬萬不可啊!”
翠鳴急得掉下了淚:“小姐您可是遇到了什么委屈?為何如此作踐自己?!”
“您自幼身子骨就弱,若是一”
翠鳴的話音戛然而止,她的唇被沈星妍的小手捂住。
翠鳴看著小姐對自己露出一個淡笑:
“翠鳴,不必擔心我,我所做之事并非我曾受了什么委屈。”
“而是…我不得不這么做。”
她必須讓這場“病”拖得更久,病勢顯得更重。
唯有如此,她才有理由留在京都,母親才會將她托付給謝家,才能有更多的時間…接近謝知行。
翠鳴心知勸不動,只得紅著眼眶,咬牙應下,悄悄提了木桶出去。
沈星妍褪去中衣,赤足站在冰冷的青磚地上。
當那刺骨的井水從頭澆下時,她猛地打了個寒顫,牙關緊咬,才抑制住幾乎脫口而出的驚呼。
冰冷的水流滑過肌膚,帶走最后一絲暖意,寒意直刺骨髓。
一次還不夠。
她顫抖著擦干身子,待到那點微弱的體溫稍稍回升,又進行了第二次。
單薄的身軀在風中瑟瑟發抖,嘴唇凍得青紫,但她始終緊抿著,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腦海中翻涌的,是前世家族傾覆的慘狀,是東宮冰冷的囚籠,是教坊司無盡的屈辱…
一個被太子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宮中雀,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才深知自己的愚蠢。
愚蠢!
直到感覺頭腦開始昏沉,四肢都透出酸軟的無力感,她才踉蹌著倒回床上,用厚厚的錦被將自己緊緊裹住。
次日清晨,翠鳴進來伺候時,發現沈星妍雙頰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呼吸急促,渾身滾燙,竟是發起了高燒。
“小姐!”翠鳴嚇得魂飛魄散。
沈星妍費力地睜開眼,視線模糊,卻對著驚慌的丫鬟,極輕地搖了搖頭,嘴角牽起如愿以償的弧度。
翠鳴半刻都不敢耽誤,趕緊去請祝南枝。
祝南枝匆匆趕來,一探額溫,那熱度驚得她心尖一顫,立刻又請了相熟的老大夫來。
沈星雨也聞訊趕來,憂心忡忡地守在一旁,輕聲道:“昨日夜里瞧著雖弱,卻也沒這般兇險,怎地一早就燒得這樣厲害了?”
站在一旁的翠鳴聞言,緊緊攥著袖子,不敢聲張。
老大夫診脈、開方,細細囑咐了煎服之法與飲食禁忌,說是邪風內侵,需得仔細將養,萬不可再受寒勞累。
祝南枝一一記下,送走大夫后,看著小女兒燒得通紅的小臉,心疼地直落淚,執意坐在床邊親自照料,連午膳都未曾好生用。
傍晚,沈宗仁下職回府,見正廳飯桌上菜肴齊備卻空無一人,問過下人才知小女兒病勢加重,夫人憂心,竟是一天都未曾好好用飯。
他心下焦急,袍服都未及換,便匆匆趕往聽雪軒。
踏入內室,只見燈光暖融,藥香氤氳。
妻子正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吹涼一勺白粥,喂到小女兒唇邊。
大女兒星雨則安靜地坐在一旁繡凳上,手中剝著蜜橘,不時關切地望向榻上。
母女三人圍坐一處,身影在燈下勾勒出一幅靜謐而溫暖的畫卷。
沈宗仁心頭一松,故意放重腳步,帶著幾分打趣的口吻道:“我說正廳的飯怎無人動用,原是全聚在妍兒這里喝白粥呢。”
“爹爹。”沈星雨聞聲,立刻起身行禮。
“快坐下,”沈宗仁虛扶一下,笑道,“為父說過多少次了,自家人一處,不必如此拘禮。”
“爹爹。”沈星妍也啞著嗓子喚了一聲,帶著病中的依賴。
這一聲叫得沈宗仁心都軟了,他幾步走到床前,俯下身,放柔了聲音問道:“妍妍感覺好些了沒有?還難受得緊嗎?”
粗糙的指腹極輕地拭過女兒滾燙的額際。
沈星妍點點頭,又搖搖頭,聲音微弱:“讓爹爹掛心了,女兒好些了。”
沈宗仁這才直起身,看向妻子,語氣里帶著不容錯辨的關切:“夫人用過飯不曾?莫要只顧著妍兒,累壞了自己。”
祝南枝正舀起一勺粥,聞言眼皮都沒抬,帶著些許嗔怪:“吃什么吃,有什么好吃的。”
話雖如此,手下動作卻依舊輕柔地將粥喂到沈星妍口中。
沈星妍與沈星雨對視一眼,姐妹倆眼中都帶著無奈的笑意。
父母這般相處模式,她們早已見怪不怪。
沈宗仁被妻子噎了一下,也不惱,自顧自在桌邊坐下,笑道:“既如此,那為父也在此處陪你們一同用些白粥便是。星雨,給爹爹也盛一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