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的白熾燈慘白而刺眼,發出滋滋的電流聲,像是一把鈍鋸,在人心上來回拉扯。
江柔坐在那把特制的金屬椅子上,雙手雖被解開了手銬,但依舊緊緊絞在一起。她身上的真絲睡衣雖然披了一件警員給的外套,卻依然遮不住那股子楚楚可憐的意味。
“警察同志,我真的不知道……我和小銀是最好的閨蜜,我怎么可能害她?”
江柔抬起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那雙眼睛紅腫不堪,任誰看了都會心生憐惜,“那天小銀說要去參加比賽,我就送她到了車站。后來……后來她失蹤了,我也找了她好久,我也很難過啊!你們怎么能憑幾塊骨頭,就懷疑我呢?”
負責審訊的兩名年輕警員對視一眼,眉頭緊鎖。
江柔的心理素質比他們預想的要好太多。或者是,她的演技太好。從進來到現在,兩個小時過去了,她翻來覆去就是這一套說辭,滴水不漏,甚至還在試圖用情感攻勢博取同情。
單向玻璃的另一側,觀察室內一片死寂。
陸宴庭坐在沙發上,修長的雙腿交疊,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著膝蓋,深邃的眸底看不出情緒。
而沈清秋站在玻璃前,手里拿著一份剛剛打印出來的X光片,眼神冷漠得像是在看一只正在表演雜技的猴子。
“她在撒謊?!鄙蚯迩锏_口。
“我知道她在撒謊,但我們沒有直接證據?!闭驹谝慌缘那卮ㄓ行┰甑刈チ俗ヮ^發,“十年的時間太久了,當年的監控、人證幾乎都不可考。如果她咬死不認,僅憑骨頭上的推斷,很難定罪?!?/p>
“誰說沒有證據?”
沈清秋放下X光片,轉身走到門口,“把麥克風關了。我要進去?!?/p>
秦川一愣:“沈老師,這不合規矩,審訊期間……”
“讓她去?!标懷缤サ穆曇舫练€地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特調局辦案,特事特辦。出了事,我擔著。”
有了這尊大佛的背書,秦川不再阻攔,立刻打開了門。
“咔噠。”
審訊室的門開了又關。
江柔聽到動靜,以為是顧金來救她了,眼中閃過一絲驚喜,猛地抬頭:“阿金……”
然而,當她看清走進來的那個穿著白大褂、戴著醫用口罩的女人時,臉上的表情瞬間僵硬,隨即轉化為濃濃的厭惡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沈清秋?怎么是你?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江柔收起了那副柔弱的姿態,聲音變得尖銳,“你有什么資格審問我?讓我的律師來!”
沈清秋沒有理會她的叫囂。
她拉開江柔對面的椅子,坐下。動作不疾不徐,甚至還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口。
然后,她抬起眼,那雙眸子如寒潭般深不見底,直直地刺入江柔的眼底。
**【視覺通感·全開】**
在沈清秋的視野里,江柔那張保養得宜的臉龐逐漸虛化,皮膚、肌肉變得透明,露出了底下的顱面骨骼結構。
*顴大肌在不自然地抽動——她在極力控制嘴角的微表情。*
*下頜骨緊咬,顳下頜關節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她在恐懼,且這種恐懼源于某種即將被揭穿的秘密。*
*眼輪匝肌收縮頻率異?!谟^察我的反應,試圖尋找反擊的漏洞。*
“我不審問你,我只是來給你上一節解剖課。”
沈清秋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在封閉的空間里回蕩,“江柔,你知道人體骨骼最誠實的地方在哪里嗎?”
江柔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你……你是個瘋子!別跟我說這些惡心的東西!”
沈清秋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照片,那是顧銀頭骨的特寫,尤其是后腦那處致命的凹陷。
“這是頂骨與枕骨交界處的粉碎性骨折?!鄙蚯迩镏讣恻c在那處傷痕上,“造成這種傷口的,是一個圓柱形的鈍器。根據骨裂的輻射紋路,打擊方向是從左后方,以四十五度角向下揮擊?!?/p>
她抬起頭,目光落在江柔那雙正在微微顫抖的手上。
“江柔,你是左撇子。而且,你的身高是一米六五。而顧銀的身高是一米七。十年前,你們都還沒有完全停止發育,但身高的差距已經存在?!?/p>
“如果是一個成年男性兇手,打擊角度會更垂直。如果是比顧銀矮的人,打擊點會更低。只有身高相仿,且左手持兇的人,才能在背后突然襲擊的情況下,造成這種完美的四十五度角骨裂?!?/p>
江柔的臉色煞白,強撐著冷笑:“左撇子的人多了去了!身高一米六五的人滿大街都是!沈清秋,你想憑這個定我的罪?你做夢!”
“確實,這些只是推論?!?/p>
沈清秋點了點頭,仿佛認同了她的說法。
但這反而讓江柔更加不安。
“所以,我剛才去了一趟你的工作室?!鄙蚯迩锿蝗粧伋隽艘粋€重磅炸彈。
江柔瞳孔猛地收縮,整個人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你私闖民宅?!你憑什么去我的工作室!那是我的**!”
“警方已經申請了搜查令。”沈清秋從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個密封的證物袋。
袋子里,裝著一把看起來很陳舊、甚至有些生銹的金屬雕塑刀,以及一個看起來很奇怪的、像是石膏碎片一樣的東西。
看到那個石膏碎片,江柔的防線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痕,她的呼吸變得急促,眼神開始瘋狂閃躲。
“江小姐,你號稱‘天才畫家’,但你的工作室里,卻藏著很多奇怪的雕塑作品?!?/p>
沈清秋舉起那個證物袋,語氣變得冰冷刺骨,“尤其是那個放在角落里,被你命名為《沉默》的石膏半身像。它的重量,比同體積的石膏像要重了整整三公斤?!?/p>
“你知道為什么嗎?”
江柔的嘴唇開始哆嗦,冷汗順著額頭滑落,打濕了鬢角的發絲。
“因為在那具石膏像的身體里,封存著真正的兇器。”
沈清秋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審判般的威嚴,“我們砸開了那個石膏像。里面裹著一個實心的、黃銅材質的——老式節拍器!”
“那個節拍器上,雖然被石膏包裹了十年,但金屬是有記憶的,血液里的鐵元素滲入了銅銹之中。只要做魯米諾反應和DNA提取,顧銀的血,就會在上面顯現!”
“轟——”
仿佛一道驚雷在腦海中炸響。
江柔徹底崩潰了。她原本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把兇器封在石膏像里,做成藝術品,堂而皇之地擺在工作室里,是對死者最大的嘲諷,也是最安全的藏匿。
只要沒人砸開它,誰能想到那個受人追捧的藝術品里,藏著殺人的罪證?
可是,沈清秋怎么會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
“不……不可能……你怎么會知道在那個像里……”江柔癱軟在椅子上,眼神渙散,喃喃自語。
“因為我是畫骨師?!?/p>
沈清秋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披著人皮的惡魔,“我能聽到死人的聲音。顧銀的骨頭在告訴我,她死得有多冤,她的血淚,就封在那個你每天面對的‘藝術品’里?!?/p>
“江柔,你的畫是假的,你的人設是假的,就連你引以為傲的所謂才華,也是建立在吃人血饅頭之上的?!?/p>
“這一次,顧金救不了你。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p>
沈清秋說完,轉身就走,再也沒有看身后那個已經癱軟如泥、嚎啕大哭的女人一眼。
走出審訊室,走廊里的空氣清新了許多。
秦川一臉崇拜地迎上來,豎起大拇指:“神了!沈老師,你怎么知道兇器藏在那個石膏像里?我們搜查的時候差點就漏掉了!”
沈清秋摘下口罩,露出一抹淡淡的疲憊:“運氣好罷了?!?/p>
其實并不是運氣。
是在顧金的生日宴上,當她看到江柔那幅畫時,她的【視覺通感】就捕捉到了江柔潛意識里的某種投射。那幅畫雖然構圖稀爛,但畫面的角落里,總是隱隱約約畫著一個模糊的、沉重的陰影。
那是罪犯的心理代償。她把罪證擺在明處,既是為了炫耀,也是因為恐懼,必須時刻看著它才安心。
而沈清秋,只是讀懂了那份恐懼。
“沈老師。”
一直沉默的陸宴庭走了過來,將一杯溫熱的咖啡遞到她手中。
“辛苦了。”
他的指尖無意間觸碰到沈清秋冰涼的手背,溫熱的觸感傳來。
“那個……顧金在外面?!标懷缤ヮD了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悅,“他已經在局里鬧了半天了,非要見你。說是……要跟你道歉?!?/p>
沈清秋喝了一口咖啡,暖流順著喉嚨滑入胃部,驅散了身上的寒意。
她抬起頭,透過走廊盡頭的玻璃門,看到了那個在冷風中站著、滿身狼狽的男人。
昔日不可一世的顧總,此刻像條喪家之犬。
“不見。”
沈清秋轉過身,背影決絕而瀟灑。
“臟了我的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