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著新年不過十日時。

周禹帶著一支隊伍抵達(dá)城門。

一路去往皇宮的街道上，有不少百姓站在道路兩側(cè)迎接。

周禹的戰(zhàn)功，在皇帝那頭得不到嘉賞，得不到功勛，百姓里能知道周禹的少之又少。

他們不過是看著守衛(wèi)大周的軍人回京，滿面風(fēng)霜，自發(fā)的由衷欽佩軍人保家衛(wèi)國的心情。

周禹坐在馬背上，遠(yuǎn)望著這一片熟悉的街道。

五年了。

他終于回來了。

從主街的一條路口岔過去，有一處他無數(shù)次去過的地方。

單是走到這個路口，周禹便覺得心口疼的厲害。

空洞洞的，比雪落在面上，還要透涼。

他目不斜視，連看那條路都不敢看。

因為他一路來的言行，哪怕是一個不妥當(dāng)?shù)难凵瘛?/p>

都會被回稟給那龍座之人。

……

內(nèi)殿。

周帝舉著一枚黑棋，扭頭望了一眼殿門外。

“雪還在下？”

大太監(jiān)裴嚴(yán)笑著回道，“陛下，禹王已到宮門口了。”

周帝把手中的黑子一扔，面色不喜道：“朕問他了嗎！”

裴嚴(yán)輕打了自己一巴掌，面上笑容未減，“是老奴多嘴了。”

他在周帝身邊四十來年，這點心思還是猜的出的。

五皇子自小脾氣秉性最像周帝，因為最像，所以周帝對他又喜歡的緊，又像照鏡子般，憂心的很。

如今發(fā)配邊漠五年未見，說不想，都是氣話。

五皇子當(dāng)初鬧的，陛下氣急了甚至恨不得砍了他的頭。

最后改為永世不得入京。

下去的旨意又變成了非召不得入京。

現(xiàn)下，他帶著戰(zhàn)功累累，被召回京了。

更有了陛下年輕時的模樣。

少頃。

殿外傳來一聲，“陛下，禹王前來見駕。”

周帝端了茶，慢品一口后才揮了揮了手。

裴嚴(yán)略帶尖利的嗓子應(yīng)道：“進(jìn)。”

周禹一身灰色粗布衣裳進(jìn)殿，潦草又單薄。

他跪了下來，拱手行禮，“臣周禹，參見陛下。”

周帝看著眼前低頭的五兒子，心底說不出什么滋味。

太像了，與自己太像了。

周帝淡然道：“怎么穿這么一身就來了？”

聽不出喜樂。

周禹還保持著行禮的姿勢，回道：“臣恐陛下久等復(fù)命，回京后便直往皇宮來了，還未落府更衣沐浴，如此模樣面見陛下，還請陛下責(zé)罰。”

盔甲兵械早已被卸在了宮門外，周禹只著一身粗布里衣，自寒風(fēng)中一路走來，身板筆直。

軍人氣度，在這五年被磨練的更加如鋼如鐵。

周帝又揮了手，裴嚴(yán)道：“禹王快起，陛下可是盼了甚久呢。”

“裴嚴(yán)！”周帝呵斥一聲。

周禹也沒起。

最終還是周帝嘆了口氣，開口道：“起來吧。你，去給禹王拿一件衣袍來。”

裴嚴(yán)樂著去了。

周禹得了周帝的命令才敢起身，他回稟道：“臣不冷，陛下不必麻煩。”

這個兒子！還是學(xué)不會說些親近人的軟話。

若是換了小兒子周獻(xiàn)，自笑的眼尾彎起同他鬧：父皇的衣裳我可不穿，老氣的很。

裴嚴(yán)已經(jīng)取了衣裳過來遞給周禹，“禹王快穿下吧，這件可是獻(xiàn)王都說好看又年輕的樣式。”

他背著周帝沖周禹眨了眨眼，周禹接下，披在了身上，又拱手道：“多謝陛下。”

“陛下，邊漠戰(zhàn)報，臣列于冊上回稟陛下。”

周禹自掏出一本冊子來，正預(yù)開口念，周帝制止道：

“軍報都有傳來，冊子呈上，你過來坐吧。”

裴嚴(yán)上前接過了周禹手中的冊子，“禹王陪著陛下下兩盤棋吧。”

這對父子，是沒有多少閑話講的。

惟一能在棋盤上多言幾句。

周禹在另一邊坐下，裴嚴(yán)清好了黑白兩棋。

周帝先落下白子，周禹落黑子。

周帝問道：“在邊漠可常下棋？”

周禹回：“下。”

周帝：“可有長進(jìn)？”

周禹：“有。”

周帝：“說來聽聽。”

周禹頓了片刻才開口道：“邊關(guān)打戰(zhàn)，最忌心浮氣躁，失了方寸，下棋能讓我靜心，以棋局看戰(zhàn)局，圍起，攻之。”

周帝哈哈大笑兩聲，“確有長進(jìn)，話長了許多。”

周禹吃下一枚白子，“陛下未靜心下棋。”

周帝面上還帶著笑，“從未靜心，以往你只是不曾發(fā)現(xiàn)。”

這幽深帝宮，是比戰(zhàn)場還難靜心的地兒。

“內(nèi)殿里，喚父皇即可，或是，生了父皇的氣？”

周禹落子抱拳，“父皇，兒臣不敢。”

周帝：“只是不敢，不是沒有對吧。”

周禹絲毫不遲疑，“對。”

裴嚴(yán)嚇的呼吸聲都不敢出。

就聽周帝忽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你啊，邊關(guān)錘煉五年之久，這張嘴，還是這般沒有迂回。”

他突然又一冷，“不怕朕再下你一個永世不得入京嗎？”

周禹看著棋面，“不怕，只用打戰(zhàn)也挺好的。”

他話里有話，只用打戰(zhàn)，只用想這一件事，只用思考怎樣才能打贏就好。

軍人純粹。

與朝堂的拉幫結(jié)派，黨羽相爭。

后宮的女人心計，家族利益。

整日活著一張畫皮，權(quán)衡利益的生活相比，只用打戰(zhàn)，在周禹這里都成了一種嘉獎。

因著周帝心思太不靜，棋局很快便下完了。

“府里還有大堆事宜待操持，兒臣便先告退了。”

周禹站起了身，把衣袍脫給裴嚴(yán)，行了禮，正預(yù)備退下。

周帝開口道：“你去邊漠前，朕正在為你尋覓王妃，如今你再回來已二十有五，王府瑣事本就該有女人為你操持，過些日子朕選些女子畫像送至你府。

來年，便辦了婚事再去封地吧。”

“多謝父皇。”

……

禹王府。

“娶妻？”

周禹點頭，“我被貶至邊漠前大概他心中已有人選，只不過還沒來的及。”

兩兄弟在爐火邊席地而坐，爐子上溫的酒已經(jīng)換了四五壺。

“你是如何在如今年紀(jì)，還未成婚的？”

周獻(xiàn)笑了笑，“二十有一，潑皮耍賴，已是很難。五哥你二十有五，只怕更難。”

兩兄弟均是嘆氣。

“娶一人簡單，難的是良心不安。”

周獻(xiàn)突然想到了樓老侯爺，他與老太太一生為彼此摯愛，因歡喜而延綿，如此純粹的感情最是令人羨慕。

周禹道：“隨便吧，只求相敬如賓，為兄先為你打個樣。”

又喝了三壺。

天色已晚，周獻(xiàn)扶著周禹的肩站了起來。

“哥，我先回去了。”

周禹驚道：“回去？咱們五年未見，今夜不來個不醉不歸？”

周獻(xiàn)搖晃著頭，“不是我不想，身不由己，改日再與你解釋。”

“身不由己？還是金屋藏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