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言……就這？”

三個字，不帶任何情緒，從宇飛口中吐出。

輕飄飄的，卻重若萬古青天，壓得整個萬花谷死寂。

風停了。

空中飄舞的花瓣，凝固。

李浩然臉上的血色，肉眼可見地褪盡，化為死灰。

他剛剛用生命點燃的決絕與瘋狂，被這一句話，徹底澆滅。

那不是蔑視，更不是嘲諷。

而是一種根植于生命源頭的……漠然。

如同凡塵螻蟻，耗盡一生對蒼穹之上的神祇發出嘶吼，而神祇只是微微側目，撣了撣衣袖。

“方才，可是有塵？”

這種被徹底抹去存在意義的屈辱，比死更甚！

“你……”

李浩然嘴唇顫抖，喉嚨里像是被堵了一塊烙鐵，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他能清晰地聽見，自己那引以為傲的無瑕劍心，正在發出“咔嚓”、“咔嚓”的碎裂聲！

天劍門的弟子，只覺得臉上被人用淬了火的鞭子狠狠抽打，火辣辣地疼。

片刻前還為少主的豪賭而沸騰的熱血，此刻冰冷刺骨，讓他們覺得自己像是一群在神明腳下上躥下跳的丑角。

高臺上，林清雪嬌軀一晃，險些栽倒。

她死死捂住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刀子。

原來，一個劍修的驕傲被碾碎，是這種聲音。

她窮盡一生去追逐的劍道終點，在那個男人眼中，竟連一粒塵埃都不如。

死寂之中，一聲輕笑突兀響起，媚到了骨子里。

“咯咯咯……”

柳如煙。

她笑得花枝亂顫，蓮步輕移，走到了宇飛身邊，那能讓圣人墮落的香風再次將他籠罩。

她看都未看李浩然一眼，一雙桃花眸子，用一種近乎貪婪的目光，在宇飛身上流轉。

“好啊。”

她終于開口，聲音嬌媚，卻清晰地傳遍了山門內外。

“既然天劍門的李少主，愿以性命為我徒兒的成名路鋪就一塊墊腳石。”

“我合歡宗，奉陪。”

她沒有問宇飛，直接替他應下了這場生死賭局。

霸道！

不容置喙！

李浩然聽到這話，反倒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灰般的臉上涌起病態的潮紅。

“好！這可是你說的！”他嘶吼，“妖女！今日我便讓爾等看看，何為煌煌天道，何為無上正法！”

宇飛心中，早已有個小人在地上打滾哀嚎。

“喂喂喂！劇本不是這么寫的啊！這女魔頭真不把我當人啊！”

“加班就加班吧，希望這次加班費給力點，不然血虧……”

他心中瘋狂吐槽，臉上卻古井無波。

他向前，踏出一步。

轟！

這一步，仿佛踏碎了虛空，明明人就在眼前，卻給人一種遠在九天之外，永不可及的錯覺。

他一身氣息盡數內斂，如淵似海，卻讓李浩然剛剛鼓起的最后一點勇氣，再次劇烈動搖。

深淵！

他面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能吞噬神魂、光陰、乃至一切的無盡深淵！

“裝神弄鬼！”

李浩然一聲爆吼，強行壓下那幾乎要撐爆神魂的恐懼。

他將一身的精、氣、神，乃至燃燒的壽元與道基，盡數灌入手中長劍！

“嗡——！”

法劍發出不堪重負的悲鳴，劍身之上，迸發出比烈日更熾盛百倍的白光！

李浩然的皮膚寸寸干裂，一頭烏發在瞬間化為雪白！

他在獻祭自己的一切，只為催動這至高禁忌的一劍！

“天！罡！破！魔！劍！”

五個字，一字一頓，用盡他此生最后的氣力吼出。

剎那間，風云變色，天地震蕩！

他手中的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由純粹劍氣凝聚而成的百丈光龍！

光龍咆哮，龍威赫赫，攪動乾坤，萬花谷上空的靈氣被瞬間抽干、點燃！

周圍的合歡宗弟子駭然色變，在這股煌煌天威之下，她們體內的功法幾近停滯，神魂都在戰栗！

這一劍，代表了正道劍修對“邪魔”最極致的毀滅！

光龍鎖定了宇飛，帶著焚滅萬古，凈化世間的無上氣勢，轟然撞下！

面對這毀天滅地的一擊。

宇飛，動了。

他沒有祭出任何法寶，沒有掐動任何法訣。

他只是抬起右手，伸出了一根手指。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畢生難忘，甚至顛覆了他們修行認知的一幕。

一瓣桃花。

一瓣粉色的，嬌嫩的桃花，憑空出現在他的指尖。

它那么小，那么脆弱，與那百丈光龍相比，渺小得不成比例。

宇飛看著那咆哮而來的劍氣光龍，屈指，對著那花瓣，輕輕一彈。

沒有聲音。

沒有靈力波動。

那瓣桃花，悠悠地，輕飄飄地，逆著那狂暴的氣流，迎向了光龍。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無法理解。

用一瓣花，去接天劍門的禁忌殺招？

瘋了嗎？！

李浩然臉上，露出了猙獰扭曲的狂笑。

他仿佛已經看到，那瓣可笑的桃花被碾碎，他的光龍將那個狂妄的男人，連同他身后的一切，都撕成宇宙的塵埃！

下一瞬。

花瓣，與光龍的龍頭，觸碰。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那瓣桃花，在接觸到光龍的瞬間，化作了一點粉色的光暈，悄然散開。

緊接著。

那條不可一世的劍氣光龍，從龍頭開始，一寸寸地，崩潰了。

不是被擊潰，而是……消融。

猙獰的龍頭，化作了億萬片粉紅色的花瓣。

百丈長的龍身，化作了億萬片粉紅色的花瓣。

撕裂天地的龍尾，同樣化作了億萬片粉紅色的花瓣。

整個過程，安靜得詭異。

一場盛大而絢爛的桃花雨，突兀地，灑滿整個萬花谷。

“噗——”

李浩然猛地噴出一大口逆血，整個人如被抽去骨頭般萎靡下去，一頭白發再無半分光澤。

“哐當！”

他手中的法劍，斷為兩截，跌落在地。

他的道，他的驕傲，他的一切……

在這一刻，盡數粉碎。

他呆立原地，任由那漫天花雨，落在他身上，臉上，眼中。

輸了。

一敗涂地。

宇飛緩緩收回手指，甚至未再看他一眼。

好了，加班結束。

他轉身，準備回藏經閣。

柳如煙卻一步上前，擋在他身前。

她動作自然地替宇飛理了理微亂的衣襟，姿態親昵，讓全場女弟子看得紅了眼。

理好衣襟，她才轉過頭，看向失魂落魄的李浩然。

她臉上的媚笑盡數斂去，只余君臨天下的冷漠。

“李少主，賭約，可還記得？”

李浩然身體一震，緩緩抬頭，眼中只剩絕望。

柳如煙紅唇輕啟，吐出兩個字。

聲音很輕，卻像兩座太古神山，轟然壓下！

“自刎吧。”

話音剛落！

天際之上，一股浩瀚無匹的劍意驟然降臨，如天河倒灌，天穹傾覆！

萬花谷內所有花草瞬間被壓得匍匐在地，無數弟子更是臉色慘白，搖搖欲墜！

一個蒼老而威嚴的聲音，仿佛從九天之外傳來，在每個人耳邊炸響：

“柳宗主，小小賭約，何必趕盡殺絕？”

“賣老夫一個薄面，此事，就此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