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節(jié),宮中照例宴請皇室和高階官員,眾人盛裝前來,一同宴飲。
因著細色綱丟失,加之司天監(jiān)稱朱雀七星有移位之象。樁樁件件加在一起,使這個慶歷四年的年末被籠上了一層陰影。
連使相龐籍一手促成的慶歷和議,都不能沖刷掉這陰影帶來的不快感。
眼看元旦大朝會臨近,為了不使官家顏面盡失。以兩浙路轉運使郭琇為首,幾名高階官員一道,想辦法將丟失的細色綱香藥貨物補齊了。
為了獎勵他們的辛苦,官家給其中主要的幾人升了官,由皇室的幾位王爺主持,邀請眾人一起到宮中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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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宴上,觥籌交錯,賓客盡歡。
以榮信舒國公為首,廣陵郡王、魏王、嘉國公四位王爺齊聚一堂,四人均身著皇室錦袍冠服,其中以舒國公的佩飾最為華貴,也因著他最年長,更顯得眾星捧月一般。
宴會上,兩浙路轉運使郭琇最為得意。
他身著自己新制的錦袍官服,在宴會上四處敬酒,談笑風生。
由他牽頭,丟失的香藥貨物被補齊,事情得到完美的解決。
他雖然官職未變,但卻加了華文閣直學士、朝奉郎兩個寄祿官職。
這也就意味著,郭琇離中樞又近了一步,他心里很清楚,這是舒國公的功勞。
以后,自己便更要孝敬他才是。順便,還要討好一下他的女婿、新晉的中散大夫賀正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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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正廷隨岳父舒國公來參加宮宴,他為人彬彬有禮,低調謙遜,面上始終掛著極合禮數(shù)的微笑。
因著補齊貨物的功勞,他剛剛從三司晉升為中散大夫,春風無限,正是得意的時候。
但他卻不似郭琇那般張揚。看著郭琇滿場飛,一臉諂媚的樣子,賀正廷心中冷笑,鄙夷至極。
他身著簇新的中散大夫錦袍,遠遠坐在一邊,只低頭飲酒,不作聲。
賀正廷不喜歡交際應酬,如果不是岳父舒國公經(jīng)常喚他,他真的會在自己的位置坐一整晚。
但眼下,他不得不做出十二分的樣子來,陪著岳父一起,在皇室、官員身邊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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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著賀正廷四處應酬,一臉似是而非、言不由衷的笑,三司副使沈邈心里升起一陣厭惡。
沈邈其實并沒有做出什么貢獻,甚至,今日的宮宴上,他是來的惟一一個三司的官員。
之所以他會被晉升,還是他上司的緣故。
沈邈曾替白錦堂說話,卻不想被上司狠狠斥責了,對方只說了六個字:“不要多管閑事。”
因為他工作出色,為人又穩(wěn)重可靠,為了安撫他,三司便報請使相,一并給他也升了職。
沈邈力辭過,他不愿意接受這種無功之祿。但上司告誡他,事關三司同僚,最好接受,免得使相為難。
穿著三司副使的錦袍,沈邈只覺得全身難受,他在宴席上坐著,想起已死的白錦堂,心里更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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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兩個升職的官員,本應與郭琇、賀正廷、沈邈一同在這里,但他們卻缺了席。
一個是漕運司的徐評,他已好幾天沒回家了,家人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另一個,是提舉常平司的范應純。內(nèi)侍省去他家中宣讀旨意時,范應純卻已經(jīng)瘋了。
宮宴上,有人悄悄說,這兩個人,一個消失,一個瘋癲,恐怕都與朱雀星宿移位有關。
“天象不吉,總難免會出些這種事,像他們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一定另有原因。”
有官員私下小聲議論著,聲音傳到使相龐籍的耳朵里,他有些不悅,重重咳嗽一聲,以示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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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宴結束,龐籍匆匆趕回家。
沿梁門大街西行至閭闔門,便是中書門下平章事、使相(宰相)龐籍的府邸。
因著過節(jié),宰相的宅邸內(nèi)一團忙碌,婆子仆婦們忙著擺酒祭神,小丫頭們圍爐做茶,看著姑娘們投壺擲錢取樂。
龐籍的親戚們也來向他拜節(jié),闔家團聚,叔伯子侄們聚在內(nèi)堂,小一輩們也圍了一屋,熱烘烘的一大家子,好不熱鬧。
他也終于松了口氣,自己也能在家中喝口熱乎乎的羊奶酒,松一松精神。
瞧著這一大家子,年逾七旬的老人,臉上的笑紋像朵菊花一般,慢慢地舒展開來。
龐籍沒有什么不良嗜好,既不好色也不貪財。許是上了歲數(shù),他的飲食習慣比較清淡,一來是與官家的節(jié)儉保持一致,二來,也是他年齡漸長,不習慣飲食上過度奢華浪費。
常年里唯一留下的愛好,就是每天晚上睡前,吃一杯溫好的羊奶酒,用來緩解一天的精神疲勞。
晚宴前,龐籍照例在書房里看一會兒邸報,白玉堂滿大街張貼的東西,仆人自然也給龐籍收攏了一份送來。
一邊喝著下人端來的熱酒,龐籍打開了剛剛送來的邸報。
翻開看了沒一會兒,便一口酒噴了出來,險些把自己給嗆著。
“一年到頭,總沒有讓人消停的時候”,龐籍心里恨恨地咒罵著,一邊喊過下人道:“叫漕運司的人和大理寺丞明天一早就來見我。”
說著,他想了想,又叮囑道:“你送一份帖子去開封府,親手交給御史,就說我明日在家中設宴,請他來吃冬席。”
下人答應著去了,龐籍揉著太陽穴,心想這回市舶司捅的馬蜂窩可不小,就算是和商家有勾連,怎么會鬧得這樣大的動靜,讓人家把邸報都貼到京城來了。
“這不是被人當街追著屁股罵貪心不足、分臟不均么。”龐籍心里想著。
他覺得自己身為使相,先和漕運司等人串好了詞,萬一官家問起來,自己也有的答,“畢竟這市舶司還是歸三司管轄,很多事都是他們經(jīng)手,我雖身為宰相,也只能是監(jiān)督,不參與具體事務。”
這么想著,龐籍心里的氣順了些。
邸報里的內(nèi)容千篇一律,大多是報祥瑞拍馬屁的話。
他又翻開一份新的劄子,這是駙馬都尉錢惟郎寫的,他以磨煉心性為名,想讓官家允許自己到蜀中游歷。
龐籍沒有再翻下去,他瞧見駙馬都尉便只覺得頭疼,
“去蜀中游歷?哼,誰不知道,他要去給自己斂財。再任由他這般胡鬧下去,怕是我也救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