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安遠侯府后門停下。孟煜珩所說的那處莊子,地處偏遠,正好要經過侯府。
那處莊子常年不曾住人,一應物品皆需臨時采買,但看裴暖這滿身的血跡,她只能先從侯府拿些衣物應急。
此時已是子時,守門護衛的呼嚕聲自門前的石階上響起,孟煜珩帶著裴念祎,輕手輕腳地摸進了春棠院。
院內早已熄了燭火,月光卻在窗前灑下一道斑駁,裴念祎開門進了小閣樓。
突然,一個人影出現在暗中,大掌一撈,將裴念祎抵在了墻壁上。
暮色四合,借著點點星光,她看清了來人。
“沈欽同,你做什么?”
裴念祎捂著胸口,她本就是做賊心虛,可偏偏這個人卻在夜晚獨守著她的院子。
除了抽瘋,裴念祎想不起他還有什么可能,出現在這里。
“你去哪里了?”質問的聲音,開口卻又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辯不明白的情緒。
“不關你的事。”她聲音冷淡,穿過內院,進了屋內,旁若無人地翻找東西。
沈欽通看著她這幅樣子,只覺好似什么東西在撓著他的心口。
“我聽下人說,沈欽燁提著劍來找你了,我怕你出事,就立馬過來找你,卻沒看到你的人。”
院子外還掛著一把劍,東西散落了一地,滿地都是打斗的痕跡,卻唯獨不見人。
沈欽同嗓音有些沙啞,“裴念祎,我沒有想到,你在家里,過得這樣難……”
沈欽燁提劍去了海棠院,竟然無一個人敢攔,她還算是安遠侯府的主子嘛,他們是不是都把她當成了可以隨意打殺的下人?
關乎性命的事都是這般態度,可想而知府里這些下人之前待她又是什么態度。
月光照著她的側臉,一半明一半暗,沈欽同猛然發現,嫁入沈家的這兩年,她瘦了許多,明明以前,還是個白白胖胖的奶團子。
察覺到他的視線,裴念祎冷冷地掃了他一眼,真是有病孩子死了他來喂奶,惡心不惡心?
“你現在才發現,是不是太晚了?”
冷不丁地,一道聲音傳來,沈欽同抬眸看到了倚在門框上的孟煜珩,薄涼開口。
“沈家就這么點地,他們怎么對她的,你真的一無所知?還是,不想管?”
長睫在眼下投下陰影,望向沈欽同的眼神,是輕蔑和同情。
他給過沈欽同機會的,可他守著那個外室,做了不少傷害昭昭的事。
所以,他不會再給他向昭昭示好的機會,哪怕是一丁點。
“舅舅,”沈欽同心頭一跳,這個人回京不過兩天,可他出現在裴念祎身邊的次數,卻多得讓他難免擔憂,“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若是我不來,你現在還能見到她嗎?”
事后碎玉過來向他稟告的時候,他的心都跟著提了起來,可沈欽同呢,他就在侯府,卻置若罔聞,只一心陪著他那小外室。
孟煜珩都不敢想,若是他沒有將碎玉放在她身邊,今日,她會如何?
所以,從今以后,昭昭身邊,都不需要一個沈欽同來守護,昭昭,有他就行了。
孟煜珩推開他,往裴念祎旁邊走去,“收拾好了?”
“嗯。”
她今日已是筋疲力盡,整日的驚懼惶然雖因救出阿姐而稍稍落定,可緊繃過后,帶來的不是松懈,而是更深地認清現實。
她現在,太被動了。
一個小小的沈欽燁,幾乎都讓她與阿姐陰陽兩隔,更何況,那些隱藏在暗處的敵人。
她迫切地想要壯大自己的勢力,直到自己可以有能力,與那幕后黑手抗衡。
“走吧。”孟煜珩自覺的接過包袱,扛在肩上,與裴念祎僅拉開一步的距離,小心翼翼的護在她身后。
“你們要去哪里?”沈欽同急了眼,上前就要拉住裴念祎問清楚。
手掌只觸碰到她的衣袖,便被人一把捉住。
孟煜珩掐住他的手,淡漠的臉上眉眼間盛滿了戾氣,“她的事,你管不著。”
沈欽同松開他的手,“那舅舅又是以什么身份在管?”
“外甥不著調,那就由我這個長輩來管。”
“夠了!”眼見二人劍拔弩張,裴念祎沒好氣地掃了他們一眼,開口解釋道:“我阿姐受傷了,我要去看她。”
沈欽同一怔,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裴暖,雖然他并未收到裴暖回京的消息。
“我跟你們一起去,”他松了一口氣,又解釋道:“裴姐姐待我很好,我也該去看她的。”
裴念祎只覺得,這個人真的很誤事,侯府內,處處是敵人,她暫時沒有和沈欽同撕破臉的打算,便只伸手指著院外梧桐樹下的人影。
“林姨娘來找你了,你確定現在還走得了嗎?”
沈欽同朝外面看了一眼,一轉頭,裴念祎已經走了,林嬌嬌朝他這邊走過來,面上透出一絲古怪。
“姐姐怎么跟別人走了?”
“外頭出了點急事。”沈欽同扶著她日漸顯懷的身子,莫名覺得心煩氣躁。
自從成婚以來,他不是駐守在外,便是住在京郊的院子內,他從未想過,短短半年時間,這侯府,就已經是繼夫人的天下了。
哪怕是繼夫人關著禁閉,被迫交出了管家權,可,只要她一發話,侯府的下人,依舊從的是她的命令。
他在府里不過才一天,便覺一舉一動受人桎梏,所以他才想找裴念祎了解一下府中的情況,不想,卻聽到了沈欽燁要來殺她的消息。
他這才驚覺,她的處境,比他想象的要危險得多,他莫名覺得不忍,所以特來關心她,卻不想,她是那樣不識好人心。
身邊的林嬌嬌溫柔淺笑著,沈欽同想,裴念祎這樣高高在上的貴女,哪怕是跌至谷底,都要端著架子,學不會善解人意這一套。
……
一行人在景和園停下腳步,孟煜珩早已安排好了大夫,裴暖一下馬車,便由大夫帶去了偏院看診。
裴念祎就坐在一旁的石墩子上,眼神一錯不錯地盯著床榻上的人,眼皮輕顫著,隨著銀針一點點沒入裴暖體內,她的眼尾泛起了紅。
孟煜珩不敢打擾她,他記得,小的時候,她養了一只漂亮的鳥,關在籠子里,她每天就遠遠地望著,直到有一天,沈欽同調皮將她的鳥放出去了,再找到時,那只鳥只剩下了一口氣。
她那時也是這樣,輕輕地落淚,咬著唇一點點地看著那只鳥咽氣,最后,拿出她父親的長鞭,氣勢洶洶地去找沈欽同。
她所珍視的一切,都不該被人輕易摧毀。
那邊大夫將銀針放回藥箱,孟煜珩朝她走過去,“昭昭,想不想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