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糖開始瘋狂聯系所有可能有門路的朋友、票務代理,甚至開始在幾個二手票務平臺和其他演員的粉絲論壇里大海撈針似的開始搜尋轉讓信息。
價格已經不是問題了,她一定要去看任映真在《藏春庭》里的李因到底是不是名過其實。
兩小時后,她看著手機屏幕上那條“交易成功”的提示信息,近乎虛脫地長出一口氣,癱倒在沙發上。指尖因為緊張和肉痛還在微微顫抖。
《藏春庭》一樓觀眾席第三排正中央,一張票,快抵上她一個月工資了。為了得到它,她還去求了已經斷聯的大學舍友。
“值了!”她咬著牙在心里默念,只要能親眼驗證任映真的“演技神話”是真是假,她這錢就沒白花!
第三場演出,傍晚。
市大劇院門口人頭攢動,氣氛比首演時還要狂熱。黃牛在人群中穿梭,低聲報著高價。小糖從取票機拿出那張燙手的門票,深吸一口氣,隨著人流檢票入場。
劇場內燈光尚未完全暗下,空氣中彌漫著興奮且期待的竊竊私語。她找到自己的座位——這可是她求來的!視野絕佳,甚至能看清演員臉上的表情。
她剛坐下,就發現旁邊的空座位已經有人了。
年輕男人,身形清瘦,簡單的黑色帽衫,戴著口罩所以看不清臉。他手里拿著一臺看起來就價格不菲的專業單反,但鏡頭蓋蓋著。
小糖下意識瞥他一眼,沒太在意。她調整了一下坐姿,心跳因為即將揭曉的答案而微微加速。她拿出手機,調成靜音模式,打開備忘錄——主要是為了回去寫有關任映真演技的打假報告。
燈光漸暗,觀眾席上的嘈雜聲迅速平息。厚重幕布緩緩拉開,露出在劇照和宣傳中見過無數次的,精致華美的“藏春庭”園林布景。
舞臺燈光精準地切割空間,營造出江南園林特有的幽深感,秦錚、沈枝意和蘇晚晴依次上場,沒有一個人辜負她之前看到的評價。
但她的心神始終落在舞臺邊緣那濃重的陰影里。
她等到了那個身影出現。
微微偏移的燈光照亮了舞臺最邊緣,廊柱的側面。
她看見李因。
即使隔著幾排座位的距離,即使舞臺燈光并未完全聚焦,那個幾乎靜止的側影也瞬間攝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他明明沒有蜷縮起來,卻把恐懼和想消失的意愿傳達給每一個看到他的人。
她下意識攥緊拳頭,指甲掐入掌心。她大腦一片空白,剛才在想什么已經徹底忘了。
當秦錚第一次跟李因發生互動時,她看得渾身汗毛倒豎,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直竄頭皮。兩個人的相處極為正常,卻又從這太正常里透出一種大詭異,她能立刻就知道:李因恐懼著秦錚,甚至極度仇恨著對方。
因為座位好,她甚至能看見細微的顫抖,從繃緊的腮側肌肉知道李因正在咬緊牙關,他全身心抵觸著秦錚——她不禁也跟著緊咬牙關。
旁邊似乎傳來吸氣聲,但她已經完全顧不上旁邊是誰了。今天齊天大圣來了也不能阻止她看完這場戲。等到血案重演,李因又撲到秦錚身上,似乎將他當救命稻草抓了,埋在男人背后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
她再次慶幸自己買到了這個位置。
她看到李因怯生生地抬起頭,眼淚正從他的眼里滾出來,順著蒼白的臉往下淌。
她遲鈍地意識到任映真確實長得很有優勢,他的五官比例讓他即使在這種需要把眼睛睜得特別大的場合也不叫人感到違和或難看。
那眼淚在下巴尖兒匯聚、滴落。
李因的淚流得那么兇,那么真,像個被嚇壞的孩子,脆弱得一碰即碎,讓人只想心疼。
一種強烈的同情和難過淹沒了她。
他就這么打消了秦錚回頭看他時僅存的懷疑,也打消了觀眾們的。但是她看得好真切啊,那雙眼睛濕漉漉的,但眼底那空蕩蕩的死水里有一點燒紅的瘋勁兒,它反而更清楚了,閃著計劃得逞后的冷光。
如果你明明給出承諾卻反悔,就會被本想要拯救的對象毀滅。
小糖也忍不住倒吸冷氣了。等到李因退場時,她慌忙地擦自己的臉頰,去抖被打濕的衣領,才發現自己也掉了眼淚。明明不是悲劇。
落幕時,她也用力地、發泄般地鼓掌,掌心拍得通紅生疼也毫不在意。她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眼睛卻亮得驚人,跟著人群一起歡呼。
她完全忘了自己是誰、為什么來,只有一種純粹的“好表演!好戲!好看!”支配了她的心情。
等返場演出開始,演員們依次謝幕。當任映真再次出現在燈光下時,觀眾席的歡呼聲達到頂點。小糖跟著一塊兒、喊得嗓子都快啞了,拼命揮舞手臂,像個最狂熱的粉絲。
等觀眾席燈光亮起,人群騷動著開始離場,她仍然沉浸在巨大的情緒波動里,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忍不住自言自語道:“太好了、最后的眼神……那個眼淚……”
“是啊,他哭得很漂亮。”旁邊的人說:“這點無可指摘。”
小糖這才猛地回過神,看向鄰座。那個抱著相機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摘下了帽子。
“你是任映真的粉絲?”他問。
小糖的臉唰地一下紅了,她剛才又哭又叫的樣子全叫別人看見了,而且甚至被當成了任映真的粉絲。她手指無意識絞著背包帶子,聲音細得像蚊子哼哼:“啊?算、算是吧,剛,剛入坑……”
抱著相機的男人沉默數秒,似乎在斟酌措辭,尷尬不比她少:“那你……知道他的粉絲群怎么加嗎?”
小糖抬起頭,驚訝地看著他。這人看起來挺成熟的,像個專業人士,居然也想加任映真的粉絲群?她腦子還有點蒙,下意識達到:“啊?群?有的,有的,叫‘糊咖保護協會’……群具體號碼,我得看看。”
她手忙腳亂地去掏手機,退出一片空白的備忘錄打開其他APP,因而沒發現對面年輕男人的嘴角在聽到群名的時候也抽了抽。
她把群號告訴了對方。
同時,“千夜生長”更新了。
仍然原圖直出,沒有配文。
在園林布景深處,那座陰森的回廊。朱漆廊柱占據畫面左側,好似冰冷的牢籠柵欄;右側是沉入陰影的假山輪廓,嶙峋如鬼魅。
畫面的絕對中心仍然是李因。
他穿著那身素凈到幾乎寡淡的戲服,寬袖長衫,衣料輕薄,因而在強光下會微微透出身體的輪廓。
李因一手五指死死扣住冰冷廊柱的棱角,整個人以一種極其別扭和充滿抗拒的姿勢貼在廊柱上,像一張被拉滿到極限、隨時會崩斷的弓,仿佛下一刻就會從這張照片里逃走似的。
燈光仍然是這張照片的靈魂,照亮了那雙眼睛的下半部分,眼睫投下濃密陰影,但那雙眼睛、在吞噬一切光亮的黑暗深處,有一點瘋狂的火光、殘酷的穿透力。
在這副軀殼里,蟄伏著足以點燃這個牢籠的瘋狂。
怎么就叫任映真攤上神級站哥了呢。
“千夜生長”剖開了李因這個角色最血肉模糊的瞬間,將那種瀕臨毀滅的張力展現得淋漓盡致,同時也將任映真在舞臺上綻放的、令人無法直視的光芒毫無保留地折射給了每一個能夠看見這張照片的人。
小糖百思不得其解,心里五味雜陳。
這部分劇情她還記得,青藤話劇社的返場大多是能讓站姐站哥拍攝宣傳又不至于直接劇透的情節。雖然其實藏春庭血案原型在這里,也已經沒什么好劇透的部分了。
秦錚的壓迫感極強,她真的有那么幾個瞬間覺得李因會在恐懼下被逼得魚死網破——并且她絕不懷疑啞巴一怒就能叫秦錚血濺當場。
還好蘇晚晴及時出場,化解了那緊繃氣氛,她當時真是松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是放心了李因還是秦錚。
[太絕了,這種伺機反噬的感覺沒想到能拍出來!]
[……]
下方的評論區已經沸騰,她心煩意亂地熄滅了手機屏幕。
《藏春庭》首演三場結束,全國巡演的計劃書已經到了劉問樵手里。他前所未有地鄭重,逐條審過合同:“青藤這次誠意很足,巡演場次、城市、時間安排、住宿交通標準……都沒問題。陳導那邊還保證了,舞美道具會按照最高規格復刻,確保演出效果不打折扣。”
任映真翻開計劃書,行程安排清晰明了。
“B市和S市深度駐場,把口碑和票房基礎打牢。其他城市高鐵能到的地方都是周末兩場,不折騰。”劉問樵解釋道:“總場次數控制在四十場左右,時間跨度拉長到五個月。這休整時間其實是專門給你喘氣的,李因這角色太耗人了。陳導說不干那殺雞取卵的事兒。”
“分成呢?”
劉問樵得意地笑:“虧待不了你,這次比照一線話劇主演頂格談的,你劉哥這點本事還是有的。簽了這巡演,未來半年就不用操心房租水電了——我說的是我不是你。”
任映真沒再多問,確認沒問題后就爽快簽名。
劉問樵滿意地收起《藏春庭》巡演合同,又變戲法似的抽出另一份文件,帶著點撿到寶的雀躍:“巡演是根基,但咱們也不能光在劇場里打轉。你不是說想做明星嗎,看看這個,《尋味記》。綜藝,慢生活,做做飯,體驗風土人情,口碑好到爆!”
“哥給你爭取到了一期飛行嘉賓,輕松,不用你唱跳也不用你搞笑,會刷碗就行。你就擱那切切菜,展露一下你這舞臺下面人畜無害的氣質,觀眾就吃這套,到時候咱們國民度就上來了!”
【講個笑話,任映真人畜無害】
任映真翻翻節目介紹,看見“經營體驗”和“互動交流”就眼角一跳。
“不過,咳咳。”劉問樵清了清嗓子:“小真,這綜藝吧,還有個情況,我得跟你提前透個底。”
“你說。”
“《尋味記》這期飛行嘉賓一共有三個。”劉問樵舔著嘴唇:“另外兩個是江嶼和紀臨。”
全是曾和陸枕瀾在同一個偶像團體里待過的成員。他們一共七個人,除陸枕瀾之外,任映真也只對江嶼和紀臨還有些印象。
“紀臨雖然現在發展不如陸枕瀾,但也算穩扎穩打,綜藝感不錯,路人緣挺好。”他邊觀察任映真表情邊繼續道:“他一直參加的都是極限挑戰、密室逃脫之類的綜藝,也不知道為什么會來《尋味記》,但他其實是飛行嘉賓里定下來比較早的。”
“任映真”知道紀臨跟江嶼還在一個團里時關系就很微妙。
看來本來是打算狙江嶼的,任映真純粹算誤傷。
對紀臨來說,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任映真和江嶼一起攤上?那正好。
“至于江嶼就更別提了,他的《春庭遺恨》也殺青了,定檔年底,正好卡在你巡演快結束的時候上映。雖然內容不同,但免不了被拿來比較,之前的事估計島民還記得呢。”
節目組這樣安排,是既嫌他命長,又想收視率高。擺明了要拿仨飛行嘉賓當噱頭,而且他大概率是會被祭天的那個。難怪劉問樵能把《尋味記》這種餅搞到手,仔細一想,有點像陸枕瀾給他下套。
“小真,這渾水確實不好趟。你要實在覺得勉強……”
劉問樵說得口干舌燥,灌了自己一杯水才繼續:“這節目組又唯恐天下不亂的,咱們不去了,哥還可以談。犯不著為這點曝光度去修羅場里待著。”
劉問樵當然也會不甘心。但劉哥在穩扎穩打的業務能力基礎上,得到任映真肯定的一點就是他比起不甘心,更加有良心。歪門邪道他不去做,坦途捷徑他也有取舍——不然“任映真”也不會一直這么糊著。
任映真覺得既然自己的良心已經不多了,還是要關照一下經紀人的良心情況的。
“我沒說不去啊。”任映真轉筆,簽字:“反正江嶼和紀臨還有他們的粉絲,怎么想,做什么都是他們的事。我也不會比之前情況更糟了。”
劇情進展到這里,需要沖突點不說,他也應該找個支點搞事了。
“真不勉強?”
“唉,那還是有點的。”任映真說:“但如果劉哥你愿意請我吃米其林的話,我肯定立刻想好了,一點都不會勉強。”
劉問樵說:“滾。”
過了一會又說:“米其林就米其林,我怕你?”
“既然你決定好了,咱們就去。”
時間節點剛好卡在B市駐場演出結束后的休整周。B市場演完正好可以讓任映真調整狀態,休整周說是周,其實有10天,足夠空出2-3天用來錄綜藝,還不耽誤飛S市準備下一輪駐演。
錄制地點就在華東一個古鎮,離S市不遠,錄完直接過去,無縫銜接。
《尋味記》的拍攝地選在一處臨河老宅院,白墻黛瓦,雕花木窗,院里幾棵老樹。劉問樵這次沒跟著來,緊趕慢趕著空出手來給任映真請了個生活助理。
巧也不巧的是,任映真在“河畔小館”的院子入口遇見江嶼。
后者身形高挑,真人比屏幕上看起來更高,肩寬腿長比例優越。江嶼是那種冷感的長相,瞳色偏淺,在光下有一種琉璃質感。他沒什么表情,周身散發著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確實當得起“高嶺之花”的稱號。
任映真思索該如何對待對方,就見一根翠色的絲線連了過來。
它泛著一點令任映真覺得微妙的粉色,像春日里一枝桃花。
就在任映真回想記憶時,江嶼已經走到他近前,對他微笑。剛剛那種冷冽感全被這個笑沖散。
任映真:“……”
他第一反應是看見薩摩耶化成人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