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爾達的清晨,通常是被海鷗鳴叫和碼頭工人的吆喝聲喚醒的。
但今天,當第一縷晨光刺破海平線上薄霧時,一種異樣的死寂籠罩了整個港口。
“海神在上……那是……”
他們認得那艘船,黎明號。
它象征著一個異鄉人船長和一群女人組成的,不倫不類的海盜團。但她們的運氣向來很好,現在在瑟爾達已經小有名氣。
恐怖的并非這艘船本身。
現在的黎明號變成了一艘來自地獄的冥府之船。
船舷兩側、主桅桿……
尸體!
密密麻麻的尸體!
人們認出他們是黑潮號上的水手,他們被粗糙的繩索捆綁著,屠宰場里懸掛的牲畜一般,一個挨著一個,一排接著一排——掛滿了黎明號的船舷。有的被掛在桅桿的橫桁上,在海風中無力地搖晃;有的被吊在船舷外側,雙腳懸空。
這些尸體沒有一具是完整的。
濃烈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混合著海風的咸腥蔓延開來。
碼頭邊的人們臉色慘白,胃里翻江蹈海,有人忍不住彎腰嘔吐起來。
“黑、黑潮號……”終于有人顫抖著擠出聲音,“是黑潮號的人!他們、他們全死了?!”
“摩根也在上面!”有人指著桅桿最高處身著船長服的尸體,摩根的頭上有一個洞。
恐懼瞬間纏繞上每一個目睹此景的人的心臟。
這根本不是海盜團之間的沖突,而是一場屠殺。碼頭上的人們驚恐地向后退去,為這艘散發著死亡氣息的船讓開了一大片空地。
藍鸚鵡歡愉館的厚重木門被推開,蘇珊娜走了出來。
她身后跟著十幾名藍鸚鵡最精銳的護衛和打手,她們個個神情肅殺,手持利刃或火把。
蘇珊娜的目光平靜地掃過掛滿尸體的黎明號和碼頭上的人群,當看到桅桿上與摩根作伴的科馬克時,她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快意。
她走到碼頭邊緣,背對著那艘船,面對著人群:“瑟爾達港的各位!”
所有人聚焦向她。
“昨夜發生的事情,是黑潮海盜團對我藍鸚鵡的惡意挑釁和襲擊!”
“他們擄走并殺害我的姐妹,踐踏瑟爾達的規矩!”
蘇珊娜停頓了一下,側頭,目光落在那些尸體上,聲音陡然轉冷,帶著凜冽殺意:“黎明號在危急關頭伸出了援手!他們不僅救回了我的姐妹,也清除了黑潮海盜團這群盤踞在瑟爾達的毒瘤!”
她的話激起一片又一片竊竊私語。
“因而,我在此宣布——”
她視線掠過人群中那些其他勢力的眼線,一字一句,清晰無比:“黎明號已經贏得了藍鸚鵡最堅定的友誼!”
全場嘩然。
藍鸚鵡雖然不是瑟爾達最有名、最大的歡愉館,但它仍然是瑟爾達地下世界情報網絡的巨頭。蘇珊娜此舉無異于公開為黎明號站臺,將那群女人納入了最核心的勢力圈層。
蘇珊娜沒有理會人群的騷動,她抬起右手,向下一揮。
“遵命,夫人!”
早已蓄勢待發的藍鸚鵡護衛們分成兩隊,一隊護衛蘇珊娜并封鎖通往黎明號的跳板區域,另一隊則毫不猶豫地沖上這艘冥府之船。她們無視那些尸體和血污,潑灑焦油,跳下船來。
護衛首領點燃一支火把,猛地擲向一具被焦油浸透的尸體。
轟——!
火焰如同被喚醒的惡魔,瞬間爆燃。橘紅色的火舌發出噼啪的爆響,以驚人的速度“生長”,翻滾著惡臭的黑煙沖天而起,如同連接地獄的煙柱。
整個黎明號瞬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燃燒著的海上火刑架,最頂端的兩具尸體在烈焰中扭曲,碳化,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爆裂聲。
蘇珊娜背對著烈焰,面對著被火光映照得黯然失色的瑟爾達港。
她知道自己已經不需要再說什么。
……
雅各布的心情非常糟糕。他居然又跟那群女人和那個還不如女人的異鄉人錯過了,該死的,難道黎明號信奉上什么幸運之神了嗎?他分明已經布下眼線和陷阱,但她們總能溜走!這簡直是對他的侮辱!
他越想越生氣,盤算著逮到她們的時候要把那個所謂的漂亮異鄉人船長扒光了鎖在底艙,信仰卡俄斯的船上不能留女人,那群娘們他要全賣給奴隸販子。
突然,血鯊號船長室的門被猛地撞開。
一個年輕海盜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船長,出大事了!”
雅各布把匕首拍在桌子上:“慌什么?說!”
“黑潮號,完了!”探子大喘著氣,努力平復,但聲音仍然發抖:“黑潮號被全滅了!”
“什么?”雅各布猛地坐直了身體:“他惹了什么麻煩?他把寡婦瑪麗強了不成?”他越想越覺得可能,摩根最近囂張得很,到處搶別人的戰利品。他自己都恨不得咬這個老對頭一口。
“黎明號!”探子終于喘勻了氣:“藍鸚鵡的蘇珊娜說的、是黎明號干的,她們把黑潮海盜團給屠了,然后用他們的尸體掛滿了黎明號,剛剛蘇珊娜在碼頭把船燒了——她們把黑潮號給開走了!”
“放屁!”雅各布瞪眼道:“黑潮有上百號水手,個個能把腸子掏出來跳繩!黎明號就三十幾個娘們,給摩根塞牙縫都不夠!”
“是真的、船長!千真萬確!”探子哆哆嗦嗦道:“摩根和科馬克全在黎明號上,摩根腦袋上開了個洞,科馬克胸口全撕開了!”
雅各布腦袋里嗡嗡響。
最可怕的不是已經發生的、黎明號將黑潮海盜團團滅的事實,而是黑潮號、不,黎明號在那群女人手里了。那曾經是一艘真正的戰艦,側舷有二十門炮……不!黎明號根本沒有足夠的人手,她們暫時還不足為懼!
她們就算把黑潮號搶到手,能開起來這艘船就不錯了,連基本的炮組都湊不齊!
他深吸一口氣:“去,給老子查。昨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個‘澤菲爾’到底是什么來路,愛吃什么,喝什么酒,跟藍鸚鵡哪個女的睡過——去!”
探子連滾帶爬地沖出去傳令。
雅各布緩緩走到舷窗前,眺望著窗外的海平線。
晚上,船長室的門再次被推開,回來的探子手里多了一卷字跡潦草的羊皮紙。
“說。”雅各布轉過身。
“船長,查到了。他是薩羅從一艘東方商船上抓來的……是個異鄉人,姓任,有的人叫他澤菲爾,本來的名字不知道。他好像懂一點草藥,加上又是男的,趕上流浪者號的老艾登死了,就被充作船醫。”
“之后不知道哪來了一群女人,跟他一起、”探子吞了吞口水,“把流浪者海盜團都殺了,這您都是知道的。那群女人擁立他當了船長,她們把流浪者號改成了黎明號。”
“和黑潮號的事兒是摩根和科馬克最近覺得瑟爾達的女人們都不夠勁,就盯上了黎明號。他們知道藍鸚鵡和黎明號做生意,就抓了個女人殺了吊在黎明號經常停泊的碼頭上,還抓走了藍鸚鵡的莉莉安……”
“那個任答應帶黎明號全員上船陪摩根他們玩,把莉莉安要了回來。然后,黑潮號也滅了……”
“……那他本人呢?”雅各布不耐道:“你打聽到什么沒有?”
“他,呃,他不喝酒,不在島上吃東西,不跟女人睡覺。”
“他他娘的是菩薩嗎?!”雅各布忍不住破口大罵道。反正他不覺得任映真是男的,他現在懷疑這個船長也是女扮男裝的幌子。
他深吸一口氣:“黑潮號怎么滅的,沒有別的說法了嗎?”
“好像是用毒,黑潮號有一半的水手都是先被毒放倒了然后才被那群女人砍死的?!碧阶討饝鹁ぞさ溃骸八赡懿恢皇嵌稽c草藥?!?/p>
“他長得怎么樣?”雅各布忽而話鋒一轉:“你見過他嗎?”
探子沉默了好一會兒,小心翼翼道:“咱就沒遇上過黎明號,但我聽說,他們都覺得任漂亮得不像活人……”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雅各布,繼續道:“酒館里都傳他應該去金浪灣討生活,他們甘愿掏空錢袋子。”
金浪灣是瑟爾達甚至整個夜之海最大的歡愉館。
“我們一定要把他搞到手。”雅各布突然說:“卡俄斯一定會喜歡他……得想個辦法,把他弄到血鯊號上來!”
沒有比這個家伙更合適的了,男性、不會削減他們的信仰,他們依然能得到風暴之神的庇佑。他很清楚,他信仰的神明最喜歡的活祭品就是人類在祂的怒火或被施加的苦痛中掙扎。
如果這事兒成了,他能得到一個比任何美酒和金幣都更能讓血鯊號上的亡命徒死心塌地地給他賣命的好藏品!
“區區一點毒,嚇不倒老子?!彼溃骸拔业挂纯此L什么樣子。麻煩就麻煩在得想個辦法活捉啊……”
任映真打了個噴嚏。
黑潮號的船長室里灰塵還是太大了。
他已經把薩羅的航海日志和海圖搬到了新的黎明號上來,正在整理摩根留下的遺產。他從一個鑲嵌著玳瑁的抽屜深處翻出一卷被油布裹得嚴實的羊皮紙,展開一看,上面繪制的并非海圖,而是燃燒著的,扭曲的山脈。
“獻祭熾烈如火的愛情,親吻女神留下的信物……祂將賜予你庇佑和不朽的……灰燼?”任映真低聲念出:“火與龍的女神?”
他卷好了卷軸。
當啷。
從卷軸里掉出一枚潔白如玉的骨戒。
他拈起它,造型相當古樸,甚至可以說是原始了。觸手冰涼,在戒指內側刻了一圈同樣古老艱澀的銘文。他摩挲數下,將戒指收了起來。
門被叩響。
“進?!?/p>
賽麗亞率先踏入,緊接著是瑪爾戈、艾蓮娜,露西婭……伊薇特和貝絲怎么也在?是要開大會嗎?船匠和廚子突然過來做什么?
摩根奢華卻死氣沉沉的船長室一瞬間被這群風格迥異但充滿活力的女戰士們點亮了。
“船長,這船真他爹的不錯!”瑪爾戈聲音洪亮,笑容燦爛:“比流浪者號強多了!現在黑潮的家底也都歸咱們了!哈哈!”
“嗯,連續兩場大勝……多虧了你的準備和計劃?!辟慃悂喺f:“緊繃了這么久,我們也打算好好放松一下?!?/p>
任映真坐在桌子上繼續卷卷軸,沒接放松的話茬,問:“清點完成了?”
“還在收尾?!辟慃悂喞^續說:“船長,我們覺得黎明號可以,也應該有一個新的傳統了。”
哦,海盜規則。每艘船,每個海盜團都有自己特殊的規則,比如說瑪麗海盜團從不殺女人,血鯊海盜團會舉行血祭,把俘虜的心臟挖出來獻給卡俄斯,鐵錨海盜團每次出航前都要共飲混合了血液的朗姆酒……
這些規則無一例外都是凝聚人心或約束行為的方式。任映真點點頭,示意她們可以繼續說下去。
“我們需要一個‘狂歡夜’?!卑從瓤吭陂T框上。
“具體指?”任映真問。
“就是戰斗勝利后應該有一個夜晚徹底放松,盡情喝酒!當然、也包括找點樂子。”瑪爾戈笑得狡黠:“可惜我們不太方便上岸……船長,你覺得這個提議怎么樣?”
“你們一致通過了?”任映真目光掃過眾人,看見站在后方位置的貝絲和伊薇特也是贊同的樣子。
“目前是這樣的。”艾蓮娜說:“我們覺得大家一起熱鬧一下,挺好的?!?/p>
“我沒意見,那就全票通過吧?!比斡痴骖h首:“我知道你們平時自己會找樂子互相玩,我不介意,也不會阻止。下船找男人的話,注意安全就行,別惹麻煩,也別暴露行蹤。”
他話音落下,船長室內的氣氛忽然有些沉凝。
“船長,”賽麗亞說,“‘狂歡夜’應該是我們所有人一起分享勝利的喜悅,作為船長、你怎么能缺席呢?”
“嗯,”露西婭被瑪爾戈肘擊了一下,捂著肋骨,“我們想跟你一起玩,船長?!?/p>
“……我不感興趣,”任映真頓了頓,又補充道,“也不是太需要?!?/p>
“我們之間可能有點誤會,船長?!辟慃悂喺f,聲音依舊輕柔,臉上帶著微笑:“跟你感不感興趣沒關系?!?/p>
她們圍攏過來,聚住了他正坐著的這張桌子。站位和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她們的期望就像海浪從四面八方無聲涌來,難以回避。
“現在是我們對你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