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小雨下著,棠溪看了眼后座,打開了后駕駛的門,坐了進去。
大哥開車,她坐后座,這并不禮貌。
車廂內開著暖氣,驅散了她肌膚上的冰涼。
一上車,棠溪就嗅到一股冷冽的調香。
很特別,給棠溪一種皚皚覆雪的山中,落著雪的雪松木混著檀木香的味道。
先是生人勿近的冷,但冷過之后,卻是后勁十足的辛辣感,很烈很猛,侵略性十足,像是深埋雪地中蓄勢爆發的休眠火山。
很具有矛盾性的香調,讓棠溪莫名有些上頭,不著痕跡地輕輕吸了一口。
好聞……
“謝謝大哥。”她一邊扣上安全帶,一邊同陸庭嶼道謝:“地址是……”
陸庭嶼淡淡道:“我知道,濱河路。”
棠溪扣安全帶的手一頓,輕輕說:“好,謝謝大哥。”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
車子啟動,駛入車道。
一路上彼此之間沒有一句交談,車內氣氛陷入死寂。
和陸庭嶼獨處在同一密閉空間,棠溪不免有些拘謹。
她性子沉靜,碰上陸庭嶼這樣嚴肅冷沉的人,更是不知道怎么與對方交談。
既然這樣,他不主動和她搭話,那索性便不聊為好,免得尷尬。
她微微垂眸,不去看前方的男人,呼吸也放緩,似是生怕對方注意到她。
“明天你和妄野一起回湘市?”寂靜的空間里,倏然傳來陸庭嶼淡漠聲線。
他的語氣并不生疏,是很隨意的口吻。
棠溪看向陸庭嶼。
車子行駛至一處昏暗地帶,車內光線昏暗,男人的臉于昏暗之中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妄野明天有演唱會,我一個人回去。”棠溪輕聲應答道。
陸庭嶼不咸不淡嗯了聲,視線通過后視鏡落在她臉上,猶豫一霎,開口:“我明日也要去趟湘市。”
棠溪錯愕:“大哥明天也要去湘城?”
陸庭嶼點頭:“要見一個人。”
棠溪:“那真的好巧,沒準我們會是同一個航班。”
“嗯,A67778。”陸庭嶼隨口報了串數字。
“啊?”
棠溪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我的航班。”陸庭嶼側眸看她,車外的光線透過車窗落在他黑沉的眼睛中,他的眼睛倒映著她的模樣。
“噢……”棠溪應了聲。
之后兩人便再沒了話題,車廂內安靜下來,一路無聲。
棠溪垂下眼看手機,過了一會,她突然反應過來,點開某團查看自己明日航班。
A67778……
棠溪咬了下唇,唇肉微陷。
還真是巧……同一個航班……
他是怎么做到連航班都記得一清二楚的……
不過好像聽到某個說法是,不嗜酒不嗜煙的人記憶力格外好。
陸庭嶼格外自律克制,記憶里就沒有看到過他抽煙喝酒。
之前和陸庭嶼關系不錯的時候,她問起過他這點,他說——
不想給身體造孽。
想到這里,棠溪忍不住彎起遠黛細眉,清麗明亮的杏眸中蓄起一汪柔軟的笑意。
夜晚濃稠如墨,黑色庫里南停在紅燈前,城市霓虹暈染著五彩光斑,照入車內,落在棠溪面上。
陸庭嶼坐在駕駛座上,修長手指搭著方向盤。
透過后視鏡,他的目光不露聲色的停留在她面頰上,看了她良久。
深夜車速很快,很快庫里南便沉穩停在工作室門前。
車外的雨勢不減反增,冷風打得路口的老柳樹枝條來回甩動。
棠溪正要下車。
陸庭嶼對著棠溪說:“傘撐了再下車。”
他聲音沉冷,透著股不容置喙的威嚴勁兒。
棠溪愣了下:“哦,好的。”
她下車撐傘,站在車外,對著陸庭嶼道謝:“謝謝大哥,辛苦了。”
他輕嗯了一聲,啟動車。
車子很快駛離她的視線,消失在夜色中。
-
棠溪回到工作室,一直忙到九點半。
緊趕慢趕,終于繡了一大半,她站起身,伸個懶腰。
刺繡室空空蕩蕩,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今晚她索性就在工作室的宿舍里住下。
棠溪去浴室洗了個澡,回來后躺在床上。
剛一打開手機,就看到好幾個條未讀信息和未接來電。
全是陸妄野給她發來的。
ALwy:【你人呢?】
ALwy:【我的車你怎么沒開走?】
ALwy:【再不回消息老子要報警了。】
陸妄野的頭像是棠溪繡給他的第一幅作品——百日誓師大會上,少年意氣風發,滿身的桀驁張揚。
為了這一幕,她花費兩個月,將少女的暗戀心思繡在繡布上,卻又只能借助他生日宴那天送給他。
陸妄野對這件作品十分滿意,將她設置為微信頭像,自戀地說棠溪繡出了他五官的精髓。
全然沒想過,少女的私心皆繡于此。
不僅是陸妄野的微信頭像藏著她的私信,連帶著給陸妄野的備注也是。
她不想把陸妄野置頂,為了掩人耳目, 給陸妄野的微信備注為:ALwy。
但她通訊錄里A字開頭的只有他一個。
棠溪想起陸妄野讓她到了工作室給他發消息,不過她工作的時候手機一般都會靜音,忙起來的時候,便什么都不顧了。
她給陸妄野撥了回去。
“喂。”
他劈頭蓋臉問:“你人現在在哪?怎么不回消息?”
他聲音中的急切讓棠溪心中有些暖。
“抱歉,我剛忙完,手機剛剛在靜音上,沒有收到你的消息。”棠溪溫聲回復。
那邊陸妄野像是松了口氣,隨后又問:“我的車你怎么沒開走?”
棠溪說:“在門口碰到了大哥,他帶我回來的。”
“我哥送你回來的?”陸妄野有些稀奇。
畢竟郭老師的工作室和君際完全是兩個方向。而且大哥走的時候有些匆忙,想來公司應該有急事。
沒想到大哥百忙之中,居然還送棠溪一程。
聽了陸妄野的話,棠溪目光落在玄關處的那把黑傘上,微微愣神:“我也沒想到大哥能送我。”
電話那端,陸妄野懶笑了下,逗弄她:“哥只是表面上看著冷,其實他并不嚇人。從小到大他罵過我多少次了,我都沒有怕過他。也就是你,見了我哥像是小雞仔見了老鷹似的,老往我身后躲。”
夜風順著半開的窗戶吹入,吹得窗簾如波浪般起伏。
棠溪起身走到窗邊,將窗戶關上。
站在窗前,看著陸庭嶼送她來的道路,棠溪眼睫一動。
她剛來陸家的時候,其實也與這位冷臉的大哥親近過。
那時候他雖冷著一張臉,不拘言笑,但其實他本人對她很溫柔。
他會在她難過的時候揉揉她的腦袋,給她吃檸檬糖,會給她買漂亮的小裙子,帶她去放仙女棒。
棠溪有些恍惚,究竟是什么時候起,她和陸庭嶼的關系變成了這樣……
想來,應該是那次他劈頭蓋臉地兇了她,之后,兩個人的關系就慢慢疏遠了……
想到這里,棠溪的心情有些低落。
通話結束后,房間陷入寂靜。
棠溪躺回床上,出神地看著手機屏幕好幾秒。
最終還是點開微信,翻了好久,這才翻出陸庭嶼的微信。
他的微信昵稱是——Lsland。
孤島。
頭像是一片茵藍的底色,一個模糊的人影拿著一簇微小的火花。
她想,她應該感謝大哥在百忙中撥冗送她回工作室。
棠溪盯著陸庭嶼的微信頭像,猶豫片刻,她一字一句敲下:
“大哥,謝謝你送我回家,今晚耽誤你工作給你添麻煩了。”
-
陸庭嶼從浴室走出來,去中島臺倒了杯水。
他在君際大廈頂層有房間,工作加班忙的時候就睡在這里。
房間風格簡單,配色是干凈冷淡的黑白灰三色調。
陸庭嶼三兩口喝完水,準備上床睡覺。
他注重養生,一向十點準時關燈閉眼睡覺,精準的像是提前設定好系統的機器人。除非工作太忙,才不得不晚睡。
眼看九點五十七分,也該睡了。
手機適時震了震。
陸庭嶼點開手機,眸光落在屏幕上。
是棠溪給他發來感謝消息。
A棠溪:【大哥,謝謝你送我回家,今晚耽誤你工作給你添麻煩了。】
陸庭嶼垂下黑睫,手指在屏幕上停頓了片刻,光線落在他指節分明的長指上,鍍上一層淡淡的冷光。
他慢慢地敲下來一個“嗯”字。
之后,那邊再也沒有什么下文。
想來也是,她向來也不是主動的人。
陸庭嶼再往上翻了翻,兩個人最近的聊天記錄還是過年的時候,棠溪給他發來的新年祝福,對話也是很有禮貌,很生疏的,簡單的可憐。
陸庭嶼抿了下唇,在輸入框內上敲下一行字:【我明天接你機場。】
幾秒后,棠溪給來回復。
A棠溪:【不用了,太麻煩大哥了。】
Lsland:【明天我有時間。】
對方似是在猶豫,隔了一會才回消息。
A棠溪:【那也好,謝謝大哥。】
Lsland:【不客氣。】
Lsland:【我睡了,你別熬夜。】
聊天結束,棠溪下意識看了眼時間,十點零二分。
好家伙,居然超過十點整整兩分鐘,破了他雷打不動十點準時睡的戒。
再往上翻了翻聊天記錄,他的回復如同他本人一樣沒有起伏,沒有情緒,沒有溫度,這讓棠溪幻視在和一個機器人聊天。
一如他給人的刻板印象。
不知為什么,棠溪忍不住彎起唇角。
-
這一宿棠溪睡得不算安穩,一些塵封的記憶一幕幕在腦海憶起。
她仿佛又回到十八歲那年,資金鏈斷裂,房子倒賣,父親跳樓,母親割腕。
親戚們紛紛拿著借條或是合同逼上門索債。
陸老爺子及時找到她,還清了父母的債務,幫她安置好父母的的后事,將她接到陸家,當中宣布她是陸妄野的未婚妻,還將她轉到陸妄野所在的學校讀書。
她在陸家會想家,想外婆,想父母,卻不敢表現出來。
因為她是寄人籬下的身份。
她表面在老爺子和陸妄野面前裝得很開心,卻在偷聽到傭人私底下八卦她的身世的時候,忍不住回家躲在后院哭。
直至視野中出現一雙纖塵不染的男士皮鞋。
她抬頭,順著被西褲包裹的長腿往上看,對上男人那漆黑幽靜的眼眸。
棠溪知道,他是陸家大哥,不拘言笑,看起來像是冰山一樣的冷漠。
“大哥。”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強行忍住眼淚,怯生生地叫他。
他應了聲,從口袋中拿出什么,遞到她面前。
是一顆檸檬糖。
棠溪在世界上最喜歡的兩種食物,一種是檸檬糖,一種是蟹。
小時候父母不陪在她身邊,她難過的時候,外婆總是會給她一顆檸檬糖哄她。
說是吃甜食心情會變好。
外婆死后,再也沒有人給過她檸檬糖。
她以為,她永遠不會收到的這種安慰方式,卻在今日以一種特別的場景重現了。
棠溪看著男人遞來的檸檬糖,神使鬼差地接過來,打開糖紙,將糖放入嘴里。
檸檬糖含在嘴里,酸甜的滋味化開,她的眼淚像是開了閘的洪水,再也止不住。
陸庭嶼沒有走,只是站在她面前,靜靜地陪著她。
等她哭夠了,想要站起身,腿卻麻了。
他伸手握住她的胳膊,將她拉起來,彎下腰,替她輕拍去膝蓋上的灰塵。
而后他抬手,揉了揉棠溪的腦袋,冷沉聲音中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溫柔:“沒事。”
從那時候起,在這個家里,棠溪最依賴的,就是這個冷著臉的大哥。
就連陸妄野都驚奇地說:“我哥那樣嚴肅冷漠的人,也就你和他的關系好。以后我犯了錯,跟大哥求情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但好景不長,沒有從棠溪身上得到好處的親戚們來京,打算繼續糾纏棠溪。
彼時棠溪不知親戚來京,被陸妄野開摩托載著去外面兜風,結果卻被陸庭嶼冷著臉抓回家。
陸庭嶼對著她和陸妄野劈頭蓋臉地一通訓斥。
“你能不能不要讓人這么操心。”
那是她第一次見陸庭嶼發那么大的脾氣,也是她第一次被陸庭嶼訓斥。
當即,她被陸庭嶼訓哭,自此以后看到陸庭嶼就躲。
直到后來她才知道,親戚來了京,想要綁架她,逼陸老爺子拿出更多的錢。
她知自己誤會了大哥。
對方是出于關心,為她的安全著想。
她想要向陸庭嶼道歉,陰差陽錯之下,卻不小心撲在陸庭嶼身上,坐上了他的大腿。
一瞬間,她感受到那被包裹在西裝褲內的大腿,肌肉繃緊,線條緊實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