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嶺關,寒州城,將軍府。
一位身穿天青色圓領長袍的俊朗青年火急火燎地沖進了內府重地,一邊焦灼地揮舞著手中的信函,一邊驚急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裴將軍,裴淵,裴棄野,你快出來啊!”
然而還不等他跑到書房門口呢,就有一位士兵從旁側沖出來攔住了他,并告知:“林先生,將軍已于半個時辰前率軍前往不夜城了。”
林子衿腳步一頓,當即就做出了決定:“給我備馬,我現在就要去不夜城!”
士兵卻面露難色:“將軍有令,不夜城中事態緊急關系重大,未經許可,任何人不得擅自前往!”
林子衿氣得直跺腳:“公主的御駕還有不到一日的光景就抵達寒州城了,將軍卻毫不知曉,是準備等待著圣上賜咱們所有人一個輕慢公主之罪么?”
*
“公主,前方便是北嶺關。”
馬車外傳來了一道清冷如玉的女聲,玉昭推開了車窗,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位身穿黑色勁裝的清麗少女。
此女名為紅纓,是玉曦特派給她的貼身女侍衛,負責一路護送她前往準逆賊裴淵所盤踞著的寒州城。
此時的紅纓騎著一匹高大的白馬,墨發在腦后盤了一個簡單又干練的圓髻,纖細緊實的腰肢上系著一條胭脂色的蹀躞帶,腰側墜著一把寒光閃閃的銀色長劍,整個人看起來美艷高冷又凌厲。
玉昭從小就喜歡欣賞美人,俗稱“貪戀美色”,且不分男女——愛看俊男,更愛看靚女——所以她并沒有立即開口,滿目艷羨地盯著紅纓的絕美側顏看了一會兒之后才意猶未盡地開了口:“北嶺關外就是寒州城?”
她每開口說出一個字,就會吐出一團白色的霧氣,足以證明此地的溫度寒冷,空氣凜冽。
紅纓手握韁繩,目不斜視:“回公主,正是。”語氣聽似畢恭畢敬,實則疏離至千里之外。
玉昭能感受到紅纓不待見自己,并且不止是紅纓,是整個隨行團隊中就沒幾個人待見自己,因為她這副身體的原主——真正的安平公主——的口碑不怎么好,是個人盡皆知的嬌縱草包,所以但凡有些能力的人,都不愿意被無能草包所領導。
可又沒辦法,王命大過天,縱使這些能人異士們再不情愿,也只能乖乖地聽從她這個“草包公主”的號令。
玉昭也懶得自討沒趣,關上車窗后就靠回了柔軟的坐墊上,迅速將暖手爐捧了起來,卻怎么都感受不到溫暖,又趕忙緊了緊身上穿著的朱紅色披風。
披風的內層是厚實的流光水滑的貂絨,外層是流光溢彩的華麗錦緞,上面還繡了精致的纏枝蓮花紋。
披風下是一件天青色繡如意紋的豎領長衫。玉昭又抬起了腿,看了看腳上穿著的昂貴麂皮靴和白色繡花鳥紋的絲綢馬面裙,不由得感慨起來了古代貴族生活的奢華與富貴。
但這份奢華與富貴,她卻無法踏踏實實心安理得地享用。玉曦雖身居帝位,卻是個真正的孤家寡人,身邊唯有她一人可信、可用,所以即便玉昭再不情愿,也得義無反顧地向著寒州城邁進。
至于該如何收服裴淵……思及至此,玉昭將手探入了懷中,取出了一只小巧的朱紅色瓷瓶。瓶中裝著的是合歡蠱,來自于請神術中的合歡術。
她所穿來的這個時空相當之神奇,盛行著一種無法用科學解釋的法術:請神術。
曾經那個驕縱刁蠻的安平公主雖然是個不學無數的草包,卻莫名其妙地在請神術上頗具天賦,還搜羅了不少奇技淫巧,這對合歡蠱便是玉昭在安平公主所居宮殿的庫房中尋找來的。
庫房中還分門別類的擺放著不少有關請神術的書籍,玉昭從其中一本書中得知了合歡蠱的用法:合歡蠱天生成對,母蠱對公蠱有絕對的掌控權,也就是說,服下母蠱的女子可以隨意掌控服下公蠱之人的生死,但前提是,兩人必須每月歡好至少一次,且在中蠱期間,彼此也只能和對方行男女之事,不然必遭反噬。
起初,玉昭并不想使用合歡蠱,她只是好色而已,并不喜歡亂搞男女關系,更不可能和一個從未見過面的男人無緣無故地來一炮——就算她同意,裴淵也不一定同意。直到她向身邊人打聽有關裴淵的事跡。
負責侍奉她的宮女一聽到“昭武將軍”這四個字就紅了臉,繼而就嬌羞地搭下了眼皮,嬌滴滴地回答說:“裴將軍實乃人中龍鳳,猶如天上明月一般皎潔無雙。”
玉昭嗤之以鼻,心道:“只是問句話而已,至于嬌羞成這樣么?”
然后她又去問了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侍女,每一個人的反應都與第一個侍女如出一轍:僅僅是聽到了裴淵的名字而已,就開始臉紅耳赤、低眉搭眼的嬌羞起來了。
玉昭的內心漸漸開始變得遲疑:“真有那么帥?”然后她立即去找了自己的閨蜜進行求證。
玉曦的回答是:“確實俊美,幾乎是整個大巾國未出閣少女們的春閨夢里人。”
玉昭不可思議:“這么夸張的么?”
玉曦無奈一笑:“還有更夸張的呢,榮威侯之女曾有幸在寒州城中見過他一面,回來就開始尋死覓活,非他不嫁。都城中那些胭脂水粉首飾鋪子,為了爭搶大姑娘小媳婦們的生意,不遠千里地派遣畫師前往寒州城,只為了一睹裴淵的風采,再畫成丹青,懸掛于店中招攬顧客。一副裴淵的丹青畫,千金難買。”
玉昭:“……”俺的娘嘞!
玉曦斜眼著玉昭,沒好氣地說了句:“到時你可別重色輕友,見了裴淵就把我賣了。”
玉昭義正詞嚴:“怎么可能?我只是好色而已,絕不是背信棄義之徒!”
玉曦冷哼一聲:“你是太色了,腦子挖出來都是黃的。”
玉昭:“……”你要是這么說我,我只能說你看人真準。
于是乎,素來貪戀美色的玉昭果斷帶上了合歡蠱了,打算見機行事,但關鍵還是看裴淵的態度,他若是愿意乖乖臣服,她絕不會對他用合歡蠱,但他若是冥頑不靈,那她就只能強人所難了。
“公主!公主!”
馬車外再度傳來了紅纓的聲音,這次卻不像以往那般疏離冷漠,而是夾雜著巨大的驚慌與恐懼,連嗓音都在發顫。
玉昭趕忙將裝有合歡蠱的朱瓶放回了懷中,推開車窗的那一刻,當即大驚失色。
剛剛還晴空萬里的天色,卻在瞬息間變得陰沉無比,低壓的天空中墨色烏云不斷翻滾,半空中也刮起了陣陣狂風,且風力無窮,吹襲的整個儀仗隊都無法再前進分毫。
紅纓身下的那匹白馬甚至還在節節倒退,紅纓也不得不深深地低下了頭,死死地握緊了韁繩夾緊了馬鞍,但即便如此,她纖細的身子還是被風吹的搖搖欲墜。
忽然間,儀仗隊中開始接連不斷地爆發出了聲聲驚恐尖叫。
玉昭費了牛九二虎之力才撞開了被狂風堵塞的車門,映入眼簾的場景令她終身難忘——
黑壓壓的天空中,竟飛翔著一座四四方方的城池,起初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黑點,漸漸的,伴隨著颶風的吹拂,那座詭異的空中城池距離她們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大,最終變成了一座高懸于眾人頭頂的龐然大物。
空氣中飛沙走石,天地間一片混沌,視野極為黯淡,但是在那座城池靠近他們的那一刻,玉昭還是看清楚了刻于城門上的那三個字:不夜城。
在眾人一聲高過一聲的尖叫聲中,巨大的城池忽然從天而降,籠罩在眾人頭頂的那道陰影越來越大,越來越黑,滅頂之災勢不可擋。
只聽轟然一聲巨響,不夜城磅礴落地,卻又在落地的那一刻消失無蹤,同時消失的,還有迤邐的皇家儀仗隊以及惡劣的天氣。
風止,樹靜,飛沙落,遠闊的天空再度恢復了晴朗與澄澈,空蕩蕩的官道上空無一人,一片祥和,仿若方才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
玉昭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卻頭疼欲裂,下意識地伸出了雙手,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腦袋,這時身旁忽然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聲色清朗溫和:“別動別動,你落地的時候磕著腦袋了,不過也算你運氣好,沒直接落在街頭,不然就完蛋了!”
這到底是什么情況啊?
玉昭強忍著頭疼,定睛觀察起了身處的環境,先看見了一位蹲在自己身旁的身穿圓領青袍的俊朗青年,然后看到了佇立在他身后的一尊灰撲撲臟兮兮的大佛像。看樣子他們兩個現在正在一座破廟里。
“我、我怎么忽然來到這兒了?”玉昭捂著腦袋從地上坐了起來,回憶前情,越發心有余悸,“我又死了一次么?”
什么叫又死了一次?男子有些疑惑,但眼下情況特殊,他也沒細想,而是出言安慰道:“放心放心,沒死沒死,咱們都沒死,只是遇到了一些麻煩而已!”
玉昭這才舒了口氣,然后迅速左右環顧了一圈,卻沒看到自己的隨從們,再度驚慌了起來:“我的人呢?”
男子嘆了口氣:“全被這座城打散了,我也找不到我的人。”本是來通風報信的,誰知卻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還不如不來呢。
聽聞男子的話后,玉昭越發驚愕:“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也是被那座城砸了么?”
男子解釋道:“它不是在砸我們,而是在吞吃我們,把我們全部收羅進了這座城中。”
玉昭:“……”這科學么?!
但眼下好像也不是研究科學的時候。
玉昭連忙追問:“為何?”
男子揣測著分析:“可能是在獵捕我們吧,像是老虎獅子捕食那樣。”
玉昭:“……”明明每一個字我都聽得懂,怎么連在一起我就聽不懂了呢?一座死城池,還能像活物一樣捕獵?
頭更疼了。
男子看她一臉痛苦,好心安撫道:“事已至此,擔憂害怕也沒用,咱們還是得努力地活下去。”
玉昭不得不承認,在生死攸關之際,身邊有個心態積極的人還是很踏實的,立即點了點頭:“嗯!”
男子面露笑意,又信誓旦旦地說道:“你放心,我在這城里有人,只要能堅持到他來救我們,咱們就一定能活!”
“行,我信你!”玉昭也沒多問那人到底是誰,反正問了她也不知道,于是就先問了個最打緊的問題,“對了,你叫什么名字?咱倆認識一下,也好互相照應對方。”
男子回答說:“林子衿,雙木林,青青子衿的子衿。”又反問道,“你呢?”
玉昭本想回答真名,但即將開口的那一刻,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現在的身份是公主,還肩負著收服亂臣賊子的巨大任務,暴露身份怕是不太好,于是就捏造了一個相當夢幻的假名:“雨煙·安吉麗娜·海瑟薇·斯嘉麗·瑪麗蓮夢露·櫻花殤。”
林子衿:“……”啊?
玉昭:“有什么疑惑么?”
林子衿也真是個老實人:“你再說一遍,說慢點,太長了我沒記住。”
玉昭又重復了一遍:“雨煙·安吉麗娜·海瑟薇·斯嘉麗·瑪麗蓮夢露·櫻花殤,但你可以直接喊我雨煙櫻花殤。”
林子衿點頭:“好的,雨煙櫻花殤。”
“我也記住你了,林子衿。”玉昭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從地上站了起來,腦袋還是在陣陣作痛,再度抬起了雙手,才剛剛捧住了腦袋,林子衿忽然從地上竄了起來,一手捂緊了他自己的口鼻,一手捂住了玉昭的。
玉昭驚訝,不明就里,用眼神詢問林子衿。
林子衿也不敢出聲,用眼神示意玉昭往門口看。
玉昭移動視線,看到了兩扇緊閉著的破木門,視線穿過門上破破爛爛的門紙,躍進了外面的小院,此時外面明月高懸,銀白色的月光落了滿院。
一道漆黑怪異的人影被皎潔的月光投在了破爛的白色門紙上,另外還多出了數道細長的線影,每一道線都連接著人影上的一處關節。細線顫動一下,門外那人就會趔趄著往前行走幾步,看起來相當詭異。
玉昭忽然就想到了木偶戲,也是細線連接著木偶的關節處進行操縱,可眼下門外這人,卻是個實打實的真人,并非木偶。
玉昭的心跳不由自主地開始加快,呼吸卻停滯了,圓睜著的雙眼流露著難掩的驚愕。
林子衿也屏住了呼吸,連眼皮都不敢眨動了。
那怪人一步步走到了緊閉的廟門前,努力聆聽了一番,并沒有聽到屋內有聲響,于是又在細線的操縱下一步步離去了。
然而還不等玉昭和林子衿松口氣,背后的案臺上忽然竄出來了一只小老鼠,不安分的鼠身蹭的一下撞翻了燭臺,在寂靜的空氣中爆發出了一聲清楚的亮響。
那一瞬間,玉昭的腦子里一片空白,身體反應卻莫名其妙的靈敏迅速,像是提前預知了會發生什么似的,猛然推開了身側的林子衿,也借助這股推力閃跳到了另外一側去。
下一瞬,密密匝匝的白色絲線如同一道道犀利銀霜般破門而入,廟門瞬間被捅成了齏粉,千萬道銀絲如同洪流一般,眨眼間就將整座供奉著佛像的案臺給包裹住了。
數根細線同時穿過了那只老鼠的身體,頃刻間就吸干了它的血肉骨,僅留下了一副干癟的皮囊。
玉昭根本來不及害怕,內心有著強烈的預感,細線馬上就會在廟中發散,不假思索地就朝著后門狂奔了過去,同時朝著林子衿大吼一聲:“跑!快跑!它要選祭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