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墻擁簇起的宮道寬闊筆直,一群列隊整齊形容肅穆的宮人正緩緩行于其上。
被小心翼翼抬動著的步輦上坐著一位身穿朱紅色華服的少女,年齡才剛過十七,就已生得姿容昳麗傾國傾城,猶如一朵盛放在春日里的粉白色牡丹,濯而不妖,艷而不媚,可艷壓群芳。
少女名為玉昭,是大巾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安平公主,但是在兩個小時之前,她還叫郁昭,是一位剛大學畢業的、正在等待研究生開學的社會閑散人士。
按道理來說,這個階段的社會閑散人士的生活應該是很幸福的,但郁昭并不幸福,反而滿心戾氣——母親早逝的她才剛剛接受了父親即將再婚的消息,摯友因病離世的噩耗卻又接踵而至。
參加完閨蜜的追悼會,從殯儀館出來的時候,郁昭的眼睛已經腫成了一雙紅核桃。她也沒有直接開車回家,而是去了和閨蜜相識的小學。
將車在路邊停好,才剛一推開車門,郁昭就看到了這樣一幕:一群黃毛小混混正在偷拿一位老乞丐身前破碗里的錢,而那位白發蒼蒼的乞丐卻毫無察覺,因為他還是個瞎子。
郁昭瞬間化身正義使者,義憤填膺地沖了過去,不僅替那個老乞丐把錢要了回來,還憑借著一腔戾氣把那幾位不安好心的小混混給趕走了。
為防錢再被偷走,郁昭也不嫌棄那個老乞丐臟,直接把錢塞進了他黑漆漆的手里,叮囑道:“大爺,以后可得把錢看好了,人心叵測呀。”
然而她的話音才剛落,那位老乞丐忽然出手攫握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近乎要把郁昭的腕骨給攥斷,然而更令郁昭膽戰心驚的則是他那一雙沒有瞳孔只有眼白的眼睛,明明什么都看不見,卻又可以穿透她的軀體,直視她的靈魂。
郁昭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下意識想要奪回自己的手,乞丐卻忽然開了口,蒼老嘶啞的嗓音中竟流露著無奈和悲憫:“本是金玉良緣,奈何乾坤巨變。”說罷,便松開了郁昭的手。
郁昭猝不及防,猛然往后趔趄了一大步,站穩了身體之后,依舊驚魂未定,只想趕緊離這個神經病乞丐遠一點。
轉身過馬路的時候,郁昭還在心里罵罵咧咧的:“什么金玉良緣什么乾坤巨變?想讓人掏錢找你算命你就直說,干嘛要搞得這么嚇人?”
冷不防街面上忽然竄出來了一輛疾馳的轎車,伴隨著一陣尖銳刺耳的剎車聲,剛硬的車頭撞上了郁昭纖細單薄的身體,她的世界隨即陷入了黑暗。
再度睜開眼睛之后,乾坤還真的變了,并且是大變特變,她從郁昭變成了玉昭,從現代社會閑散人士變成了古代小公主,還是個架空的朝代。
不得不說哦,那個老乞丐算得真準,是個頂級預言家。
玉昭也曾浸淫網絡文學多年,深諳穿越文的基本套路:一定會有個系統,給她布置各種看似刁鉆實則是拉郎配的任務,讓她去攻略看似性格扭曲陰濕黑暗但卻身世悲傷的美強慘男主。
一想到這里,母單多年的玉昭對于穿越的恐懼小了一些,對于美強慘男主的渴望大了一下,一邊暗搓搓地期待著系統的出現,一邊在心里回顧自己曾經看過的無數網文,萬一穿書了呢?最好是穿到破文里,清水江不行!
然而她躺在豪華寬敞的宮殿里等啊等、等啊等,等的望眼欲穿也沒等到系統,反而等來了司禮監掌印太監黃肴。
黃公公來傳皇帝口諭,讓安平公主前往朝陽殿面圣,即刻動身,不得有誤。
玉昭瞬間驚出了一身冷汗:這要是讓當朝皇帝發現了她是個借尸還魂的冒牌貨,還不得弄死她呀?
她立即手足無措地在心里大喊起了:“系統!系統!系統你快出現啊!”然而系統卻毫無回應。
玉昭又想:“這系統不會是聲控的吧?”然后在黃肴及眾宮女驚詫的眼神中,仰天大喊了三聲“系統”。系統還是沒出現。
玉昭笑了,無語失笑。在這一刻,她終于確認了,她的穿越和別人的穿越不一樣,她沒有系統,天崩開局……
玉昭面色灰敗地坐上了步輦,面前的寬闊宮道上灑滿了陽光,兩側的朱墻平直筆挺,明明是一段通往權力巔峰的富貴榮華路,玉昭卻有種自己正在走黃泉路的感覺。
唯一可以讓她感受到僥幸的事情,是她前世的長相和玉昭公主極為酷似,幾乎可以以假亂真,但這好像也沒什么用。高明的帝王都擁有一雙犀利的鷹眼,可以透過現象看本質,酷似的皮囊混淆不了靈魂。
但凡她即將要去面見的這位九五至尊有點兒腦子,就能夠通過三言兩語的對話察覺出安平公主與往日的不同,畢竟,那可是他的親妹妹。
玉昭對自己的演技也沒什么信心,步入朝陽殿時,她簡直是面如死灰,卻又不敢抬頭,唯恐對上一雙犀利深邃的帝王眼。
大殿森嚴而寂靜,也不知坐于高位的帝王對殿內眾人下達了何種無聲的命令,負責侍候的宮人們迅速魚貫而出,最后離開的侍女還關上了殿門。
這下大殿內就只剩下了不敢抬頭的玉昭和掌權天下的九武至尊。玉昭更害怕了,不由得將臉埋得更深,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殿內忽然響起了沉穩又清冷的女人聲:“吾妹為何不敢抬頭看朕?”
咦?這聲音聽著咋這么熟悉?
玉昭鼓足勇氣,緩緩抬頭看向了殿前。
金絲楠木雕成的龍椅上端坐著一位頭戴皇帝袞冕的女人,她的五官俊美,氣質沉穩,雌雄莫辨,身穿玄色長袍,寬廣的衣袖上用熠熠生輝的金線繡著栩栩如生的飛龍,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彰顯著皇族的威嚴與霸氣。
玉昭的眼眶猛然一熱,視線逐漸模糊,內心無法控制的翻江倒海了起來……這位女帝,竟然和她那位死去的摯友俞溪長得一模一樣。
正在玉昭失魂落魄之際,坐在龍椅上的女帝忽然朝著她笑了一下,笑意溫柔,卻又夾雜著幾分歉然,仿佛在說:抱歉,讓你擔心了。
她們是多年至交,僅僅是一個眼神,就能夠讀懂彼此的真實想法。
玉昭的呼吸開始變得粗重急促,情緒越發激動澎湃,內心像是發生了一場劇烈風暴,電閃雷鳴檣傾楫摧,令她無法自控地抬起了手,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心臟在掌心下砰砰直跳,急切而有力。
但玉昭還是不敢和女帝相認,因為這一切都太過離奇,簡直像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后,玉昭才終于開了口,顫抖的聲音中滿是試探:“臣、臣妾要告發熹貴妃私通、”
女帝先是一怔,繼而忍俊不禁,慢悠悠啟唇:“穢亂后宮,罪不容誅。”
暗號正確!
是她!
是她!
真的是她!
玉昭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雙臂一張就朝著俞溪飛奔了過去,兩行眼淚幾乎都要變成漂浮在空氣中的兩串珍珠了。
俞溪站了起來,展臂接玉昭入懷。
玉昭緊抱著俞溪不放,鼻涕眼淚全蹭在了她的龍袍上,邊哭還邊嚎啕:“嗚嗚嗚嗚你不是死了么?我親眼看著你火化的嗚嗚嗚嗚,骨灰還是我親手篩干凈之后又親手掃進骨灰袋里的,全程小心翼翼提心吊膽,生怕你少了一撮啊!”
俞溪:“……”那朕真是要好好謝謝你了。
俞溪哭笑不得地牽住了玉昭的手,拉著她一同坐在了龍椅上。
玉昭抬起手臂,用寬大的袖子擦了擦眼淚,卻還是淚眼汪汪,可憐兮兮地瞧著俞溪:“真是沒想到,姐姐你竟然變成皇帝了,妹妹我真的可以分享姐姐的龍椅么?妹妹我真的有資格么?姐姐不會生氣吧?”
俞溪:“……”怎么還茶起來了呢?
俞溪再度哭笑不得了起來,卻還是如同前世一般相當縱容玉昭:“我的便是你的,只要我還是一天的皇帝,這龍椅你想坐就坐。”
玉昭感動得不行,緊握住了俞溪的手:“你對我的好我都懂,可我也不是個不明事理的人,你的龍椅就是你的,我不能要,我只要你隨隨便便賞賜我幾個美麗好看又英俊的男寵就好,呃,最后再補償一下,最好身高超過一米八,腹肌的最低標準是六塊。”
俞溪:“……”你他娘的對著許愿池的王八許愿呢?
俞溪長嘆一口氣,反握住了玉昭的手,語重心長:“吾妹,朕深諳你貪財好色的秉性,朕也想滿足你的需求,但現下的時局復雜,無論是朝堂后宮,都不由朕自己說了算。”
玉昭好歹也是讀過書的人,當即明白了什么,面露憂色:“什么意思?皇權被架空了?”
俞溪也沒美化現實,哂笑一聲:“可謂是四面楚歌。”
玉昭:“你才剛來三天,這么快就弄清楚時局了?”
俞溪:“我已經來了將近三年。”
玉昭震驚:“啊?你不是三天前才死么?”
俞溪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微微蹙眉:“難道你也死了?”
玉昭點頭:“昂,今天剛死,參加完你的追悼會后被車撞了,然后就穿成小公舉了。”
俞溪沉默許久,嘆了一口氣,遺憾道:“你的人生不該如此,你也不像我,無父無母又重疴纏身,你應該幸福美滿地過完一生。”
玉昭咬住了下唇,賭氣道:“我媽早死了,我爸又要再婚了,有后媽就有后爸,后媽還帶著一個女兒,我爸以后還會管我么?我對那個世界還有什么好留戀的呢?”
俞溪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么,卻被玉昭打斷了:“好了好了別說我了,先說你,你怎么可能來了將近三年?又怎么知道我今天會來?”
俞溪無奈,只好先回答問題:“我不知道你今天會來。我前世重病三年,幾乎日日纏綿病榻,大多時間意識都不清醒,但并非是因為我沒有了意識,而是我的意識已經穿越了時空,附著在了這位名為玉曦的女帝身上。”
玉昭驚訝地張開了嘴巴,卻沒能說出一句話。
玉曦繼續說道:“直至三天前,前世的我徹底咽氣,才真正變成了如今的女帝玉曦。又或許是因為什么特別的緣分,大巾國的安平公主竟與你長得一模一樣,所以我時常會招她面圣,與她聊天,借此懷念你,但是今日一見到安平,我就知道那不再是往日的安平了,而是你。你的氣質與安平截然不同,你就是你,獨一無二的阿昭。”
所以,她一眼就認出了她。
玉昭的鼻子猛然一酸,感動嗚咽道:“看在你對我這么好的份上,我就暫時不逼著你給我搜羅男寵了。”
玉曦不置可否,徐徐開口:“如今朝局不穩,內有皇后黨外戚專權把持朝政,外有悍將屯兵關外抗旨不歸,這兩處憂患若不解決,我這身龍袍,遲早會易主,到時你我二人皆是必死無疑。”
玉昭那顆松弛的小心靈瞬間緊張了起來,但還是先八卦了一句:“你還有皇后呢?男的女的?后宮妃子多么?”
玉·鋼鐵直女·曦:“皇后當然是男人!朕后宮的妃子也都是男人!”
玉昭羨慕嫉妒恨:“我屮艸芔茻!你竟然有一后宮的美男?”卻不愿意給我搞來幾個身高一米八擁有八塊腹肌的、美麗好看又英俊的男寵?你吃獨食啊!生氣!
玉曦無奈,嚴肅道:“現在不是貪圖享樂的時候,待來日奸佞盡除朝局穩定,整個大巾國的男人還不是任你挑選?”
玉昭不高興地哼了一聲:“你最好說到做到!”
玉曦一本正經:“我何時騙過你?只要能將眼下兩大憂患解決,你何愁沒有男寵環繞?”
玉昭的嘴角,一下子就翹了起來:“那行吧,你打算怎么解決這兩大憂患呢?”
玉曦:“皇后當屬于內憂,在朝堂上根基深厚,想要斬草除根絕非一日之功,需從長計議,眼下當務之急,是解決外患。”
玉昭:“那個屯兵關外卻抗旨不歸的悍將?”
玉曦點頭,嘆息著說:“嗯,如今整個大巾國,最大憂患便是他,連權傾朝野的皇后黨都要忌憚他三分。”
玉昭驚訝萬分:“為何?”
玉曦又嘆了口氣,忌憚的語氣中又夾雜著難掩的欣賞:“少年將才,天資聰穎,用兵如神,戰無不勝,且手握重兵,號令三十萬兵馬駐守北嶺關,只需他一聲令下,三十萬鐵騎就會如同雪崩一般勢不可擋的奔襲南下,都城一旦淪陷,無論是你還是我亦或是皇后黨,都會成為他的刀下鬼,所以在他的面前,我們和皇后黨是同一根繩上的螞蚱。”
玉昭聽懂了利害關系:“你們擔心他會起兵造反?”
玉曦面露憂色:“不是平白無據的擔心,他確實有反心。”
不然也不敢抗旨不歸。
玉昭感知到了此人的威脅,但還是懷揣著幾分樂觀:“他才三十萬兵馬,按理來說負責守衛都城的兵馬起碼得百萬起步吧?更何況沿途還有那么多府州縣,各地皆有衛所駐守,他還能以一敵百對抗半個大巾國的軍隊?”
玉曦只回了三個字:“他真能。”
玉昭:“……”哇偶,這么牛逼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