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螢渾身發抖,幾乎語不成調:“殿、殿下,可是哪里不適?我喚人給你請大夫……”
晏雪摧在這時睜開眼睛,那原本灰暗空洞的瞳孔周圍血絲遍布,像囚于籠中的困獸,充斥著壓抑到極致的焦躁與戾氣。
還有一種池螢看不透的,類似渴望的東西。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發狂的前兆,昭王或許當真如坊間傳聞那般,是個暴戾無常的瘋子。
池螢忍著手腕的疼痛,正要揚聲喚芳春姑姑進來,男人卻在此時放松了掌中的力道,嗓音略顯疲憊喑啞:“莫要喚人進來。”
這一聲猶如細雪簌簌落窗紗,帶著破碎般的質感,竟奇異地驅散了些許她心中的恐懼。
“殿下你……”
晏雪摧合上眼睛,慢慢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本以為自己不會被這女子輕易牽動心緒,可當她躺在自己枕邊,那溫熱綿長的呼吸聲聲繚繞在耳旁,恬靜溫柔的橙花香氣充斥著他的鼻腔,明明近在咫尺,卻觸摸不得之時,骨血中翻涌的焦躁與渴求幾乎控制不住。
直到指尖握住她腕間溫熱的皮膚,那皮肉下難抑的焦渴竟是緩緩被撫平,眼前黑暗空洞的領地開始有光芒涌進來,充盈著他荒瘠的感官。
可心底的渴念像荒蕪的溝壑,每一寸神經都叫囂著想要更多。
良久之后,他聽到自己難以自抑的聲音:“抱歉……可以抱一下嗎?”
池螢聞言神色僵住,心跳仿佛隨之漏了一拍。
抱、抱一下?
是字面意思么,還是說,他又想要圓房了?
晏雪摧明顯感受到少女的踟躕不定,唇邊挑起一抹自嘲般的笑意。
“本王聽聞,賜婚圣旨入府之初,你并不愿意嫁給本王,甚至揚言‘死也不嫁’,如今不愿與我親近,這不怪你,倒是本王強人所難了。”
池螢當即臉色煞白,一股寒意直沖背脊。
以池穎月的性子,大抵當真說過這樣的話,可如今她替代了池穎月的身份,必然要給昭王一個解釋,否則這句“死也不嫁”足可定她一個犯上之罪。
想通這一點后,池螢后背已是冷汗涔涔,腿一軟,幾乎就要下榻伏跪請罪,卻被他握著手腕不能動彈。
池螢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解釋:“殿下,妾身當日聽信無稽之談,不知殿下原是這般朗月清風的男兒,一時糊涂,或許說了些混賬話,但妾身絕無犯上之心,妾身經父母悉心教導,早已是悔不當初,痛改前非。如今嫁與殿下,妾身這顆心自然只牢牢系在殿下身上,敬仰殿下,愛慕殿下,滿心滿眼只有殿下一人,還望殿下恕罪……”
她泣不成聲,嗓音也顫得不成樣子,明顯是恐懼到極致。
換做旁人在他面前說這些懺悔之詞,他定然只覺無比聒噪,恨不得要捏斷此人脖頸,讓她再也說不了話才好。
可偏偏她的聲線溫軟清泠,有種清泉漫過荒地,潤物細無聲的意味,竟讓他生出幾分想聽下去的**。
便如今日膳桌上,她不知他的規矩,不厭其煩地給他介紹菜式,他非但不覺聒耳,反而深以為柔軟熨帖。
晏雪摧捻著那段纖細柔膩的腕子,想到此前暗衛的回稟。
這兩三年來,殷氏一直在為女兒留意人家,時常攜女拋頭露面,參加京中貴夫人們舉辦的宴會雅集,意圖在高官門第中擇婿。
后來永成帝為幾位皇子選妃,這落魄伯府的姑娘雖夠不上皇子正妃的身份,但封個側妃還是綽綽有余,因而也在名單之列。
當日宮中暗哨來稟,說永成帝最終拍板昭王妃人選之時,皇后與麗妃皆在場,這期間必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瀾。
永成帝大概也考慮到他雙目失明,尋常貴女嫁給他倒是委屈了,伯府嫡女恰是極好的人選。
比起另外幾位王妃系出名門,家世顯赫,昌遠伯府式微,昌遠伯池明祥如今僅任從五品鴻臚寺少卿,在前朝對他沒有任何助益,如此正中其他妃嬪與皇子們下懷。
皇后膝下無子,麗妃倒是極有可能為了兒子宣王籌謀,將家世最不起眼的池家女塞給他。
暗中操控培養,大約也是出嫁前這幾個月的事,否則也無法解釋池穎月為何出嫁后性情大變,必是懷揣著任務,私下小心圖謀。
只是他尚未想通的一點是,不管是麗妃,還是宣王晏云深,究竟是如何調教出這樣一個,連嗓音和身體觸感都極為契合他喜好的女子。
甚至此前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會喜愛怎樣的女子,著實是有趣得緊。
晏雪摧輕笑一聲,“王妃言重了,本王若想追究當日言論,何必等到今夜?”
池螢:“……”
橫豎好話歹話都讓他說了。
這人每每皆是如此,瞧著溫和好性,說出的話卻總是暗藏鋒芒,讓人猝不及防。
眼下她進退兩難,手腕被他鉗制著,力道雖不重,卻也無法掙脫,她也不敢掙脫,否則豈不坐實了她對昭王的排斥和厭惡?
晏雪摧深嘆口氣,閉上眼睛,嗓音透著分明的啞意:“方才本王久疾復發,嚇到你了?”
池螢立刻問道:“殿下是何舊疾,可需傳喚林院判前來?”
晏雪摧:“無妨,習慣了。”
他把這癥狀稱為舊疾,其實也勉強算一種病吧。
林院判曾經提過,前朝后宮有位頗為受寵的妃嬪,原先很得先帝寵愛,時常紅袖添香侍奉左右,卻因她總是霸占先帝,引得后宮眾人眼紅,后被人使了一計,自此帝王恩寵盡失,夜夜孤衾冷枕,自此發了癲癥。
林院判從前看過那脈案,頗有印象,這妃子坦言自己并非有意爭寵,而是極度渴望先帝的懷抱和撫摸,哪怕半日不見,心里都會產生強烈的不安和焦灼。
先帝初時與之濃情蜜意,但到底朝政繁忙日理萬機,不能時時踏足后宮,她便滋生出貪戀渴求的**,到后來恩寵不再,她更是夜夜哭泣難以入眠,以至于癲癥發作,飽受煎熬,郁郁而終。
晏雪摧隱隱察覺,自己與那妃嬪的癥狀很像。
長久的情志失調,他的精神狀態也每況愈下,他知道自己心底有著難以啟齒的**,渴望溫暖,渴望有人在身邊。
可他身為皇子,自出生起面對的就是無窮無盡的斗爭傾軋,冰冷的龍椅面前,毫無骨肉手足親情可言,他對周遭的一切只有提防和憎惡。
林院判甚至曾大膽提議,讓他尋一合意女子收用枕邊,可他對于那些心懷叵測爬床邀寵的女子幾乎是生理性的厭惡。
唯獨在這女子面前,他按捺不住骨血中滋生的渴望,竟生出想要與之親近之心。
池螢看到男人額間滲出的細汗,慌忙取了錦帕替他擦拭。
他不愿請太醫,她只好試探著問道:“妾身能為殿下做些什么嗎?”
晏雪摧薄唇微抿,似疲乏至極,沒有回答。
池螢倏忽想起他方才那一句,要她抱一下……難道這就能好?
她雖不愿與之親密,可心里也知道,他堂堂昭王,真若霸王硬上弓,難道自己還能逃得脫嗎?
況且看他呼吸微促,似又諸般隱忍克制的模樣,方才握住她手腕也并無進一步侵犯之意,而她才指天發誓,說會“敬仰殿下,愛慕殿下”……
思及此,池螢愈發窘促,然遲疑再三,終是俯下身,輕輕摟住了男人的腰身。
與此同時,竟清晰地感知到他身體為之一顫。
她頓時心跳加劇,下意識往后縮了縮,想著干脆松手罷了,孰料后腰倏忽一道份量沉下,男人扣緊她腰肢,將她往懷中一帶。
池螢腦中空白一瞬,隨后整個人猝不及防地被他圈進懷中。
男人氣息沉促灼熱,隔著不算輕薄的寢衣,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劇烈的起伏,灼人的熱意在彼此間升騰。
池螢面頰紅透,渾身緊繃,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擂鼓般的心跳。
伏在男人過分堅實有力的胸膛,她手腳無處安放,只能緊緊捏著被褥,這個姿勢著實難受,又實在熱得喘不上氣,她嘗試著挪動了一下。
男人似乎意識到這點,稍稍收了掌心的力道,池螢察覺身前透出一絲縫隙,以為他不再需要自己,頓時悄悄松口氣,身子才微微騰挪一些,卻忽被男人按住肩膀,未及反應,沉重灼熱的身軀已然翻身覆下。
池螢繃緊的后背抵著床鋪,纖長濃密的眼睫簌簌發顫。
男人埋首在她頸側,滾燙急促的喘息吐在她耳畔,激得她渾身起栗,手腳癱軟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