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吳敬中伸手從他喬裝的寬大的舊棉袍袖筒里,摸索了一下,隨即猛地一扯!
“嘩啦——!”
一聲沉重而悅耳的金屬摩擦碰撞聲驟然響起!
不是想象中的鈔票,而是幾個小黃魚和一大堆銀光閃閃的東西,如同瀑布般傾瀉而出,瞬間鋪滿了半張桌子!
小黃魚!銀元!全是保值的!不是紙票子!
數量之多,遠超所有人的想象!
它們在昏黃的燈光下滾動、碰撞、堆疊,發出令人心顫的、連綿不絕的清脆聲響,仿佛整個安全屋的空氣都被這銀錢的光芒和聲音填滿了。
報務組組長瞳孔猛地一縮,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死死盯著那堆銀山。
行動隊副隊長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眼神銳利如鷹,仿佛在審視一件極其危險的物品。
年輕報務員張大了嘴,眼睛瞪得溜圓,幾乎忘了呼吸。
這聲音,這光芒,在這朝不保夕、經費奇缺的敵后安全屋,簡直如同天籟!
吳敬中看著手下們臉上難以掩飾的震驚和隨之而來的、如同干涸土地逢甘霖般的渴望,心中那股因上峰拖延而郁積的憋悶,終于稍稍紓解了一些。
他伸手,抓起一把大洋,任由冰冷的金屬從指縫間滑落,砸在銀堆上,發出更密集的脆響。
財務科趙碩直接站出來問道:“站長,上面不是沒撥款嗎?”
吳敬中不屑地說道:“指望上邊那幫蠅營狗茍的玩意,弟兄們都喝風算了!”
說完看著發呆的眾人,吳敬中繼續笑著道:“都愣著干什么?錢!漢奸的血!弟兄們的買命錢!我給你們找到了!”
他目光如電,掃過每一個人:
“趙碩!”
“在!”
“按之前定好的名單,撫恤陣亡兄弟家屬的,按最高標準,再加三成!傷殘兄弟的安置費,一樣!”
“是!站長放心!我一分不少的帶到!”趙碩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是激動,更是責任沉甸甸的壓力。他立刻上前,開始小心翼翼地清點、分裝撫恤用的銀元。
“報務組!”
報務組長一個激靈,立刻挺胸:“到!”
“你們組,每人五十!立刻發下去!外勤監聽點的兄弟,你負責明天一早送到!告訴他們,總部電令嘉獎記大功的賞錢,站長我——先墊付了!”吳敬中刻意加重了“先墊付”三個字,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報務組長眼中爆發出強烈的光彩,大聲應道:“是!謝站長!”他立刻走到財務科趙碩邊上拿吳敬中簽字的報賬單領錢,動作快而穩地開始點數。
“行動隊!”
“到!”副隊長聲音洪亮。
“所有出過外勤、參與過這次行動的兄弟,每人六十!留守的,五十!陣亡和受傷兄弟的撫恤,趙碩那邊發錢,你們監督,最高標準再加三成!務必交到他們本人或家屬手里!明天,我要看到行動隊所有人的家伙事兒,都給我擦得锃亮!隨時能拉出去!”
“明白!謝站長!弟兄們就等您這句話了!”副隊長臉上露出狠厲又興奮的笑容,仿佛已經聞到了硝煙味。
他上前,對著趙碩拿報賬單領錢,趙碩給錢,他毫不客氣地開始往里面嘩啦嘩啦地裝大洋,動作帶著一股草莽的痛快。
最后,吳敬中的目光落在那個年輕報務員身上。
年輕人被他看得一哆嗦,連忙立正:“站長!”
吳敬中從自己面前那堆大洋里,隨意抓了一封,直接塞進年輕人手里。
“拿著。我知道你家老人情況,公款我不能給你,但是這是我私人籌的款,拿著,給家里寄去。”
年輕報務員看著手里沉甸甸、冰涼涼的銀元,又驚又喜,眼圈瞬間就紅了,激動得語無倫次:“謝…謝謝站長!我…我一定…效忠長官!效忠黨國!萬死不辭!”
數錢的財務科趙碩聽到這話,眼睛一轉,立刻肅立敬禮,跟著道:“說得好,效忠黨國,首先要效忠長官!狗日的上峰不撥款,弟兄們怎么熬!還不是靠站長!”
報務組長也轉身看著喬裝的破衣爛衫的吳敬中,跟著感激道:“站長,您為了這些錢,冒了多大的風險啊!弟兄們要是知道您為我們做到這樣,誰還不效忠,就是沒良心,白眼狼!”
行動隊副隊長痛快地說道:“站長,以后我們行動隊就認您,其他的誰說了也不算!”
看到吳敬中沒有制止眾人,報務員站到前面喊道:“效忠黨國,首先要效忠長官!”
“效忠長官!效忠黨國!萬死不辭!”
四個人相互看了一眼,肅立后跟著一起喊道:“效忠長官!效忠黨國!萬死不辭!”
吳敬中擺擺手,沒再多言。
這點小恩惠,對穩定底層人員的心,有時比大道理管用。
安全屋內只剩下銀元碰撞、分裝、入袋的嘩啦聲和眾人粗重而興奮的喘息。
吳敬中走到窗邊,背對著眾人,撩開厚重的遮光簾一角,望向外面依舊灰蒙蒙的天空和海河方向。
冰冷的空氣似乎都變得不那么刺骨了。
他聽著身后那令人心安的錢幣交響,心中默默念道:‘龍二兄弟……這份情,我吳敬中記下了!’
你的所有檔案記錄,我全燒了,無名英雄你先當著。
等到青天撥云之日,我一定酬謝你應有之功。
‘錢是英雄膽……有了這膽,老子就能帶著津塘站的兄弟,在這龍潭虎穴里,再攪他個天翻地覆!’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窗框,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深沉,投向那片被日軍鐵蹄蹂躪的土地。
前方的路依舊布滿荊棘,但此刻,津塘站的脊梁,被這沉甸甸的銀元,暫時撐得更直、更硬了。
另一邊的龍二,送完經費,渾身輕松。
阿虎開車,一路慢悠悠地將龍二送回了日租界。
天色尚早,龍二特意繞道選了紀香偏愛的菜式:一盤紅亮誘人的荔枝蝦球,一碟清雅脫俗的冰潔玉蘭。
自己則提了兩籠暄軟滾燙的肉包,又打包了兩份湯鮮餡足的魚肉餛飩。
紀香平日的早餐多是豆漿、牛奶,配一份精致的壽司。
后來,為了遷就龍二,她也漸漸嘗試起津塘本地的風味。
身為日本人,她對海鮮有著天然的親近。
那荔枝蝦球,雖是以火熱烹制,與慣常的冷食魚生迥異,但核心食材相通,滋味又以鮮甜為主,造型如荔枝果實般玲瓏可愛,深得她心。
而那冰潔玉蘭,更是她的心頭好。素白的食材被精雕細琢成玉蘭花的模樣,盛在青瓷盤中,宛如帶著晨露,入口清脆,帶著微甜和植物特有的清冽芬芳,每每讓她愛不釋口。
這兩份菜,即便是后世也很受女士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