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塘站。
隨從對吳敬中再次匯報站內(nèi)情況,還是經(jīng)費緊張。
津塘站是個重建的站,前柵欄宿貓,后籬笆走狗。
自己嘔心瀝血,好不容易有了點成就,上邊的撥款卻遲遲不到!
老子想的是建功立業(yè)、報效黨國,有些王八蛋卻想的是爭權(quán)奪利。
給老子拖后腿!媽的!
黨國大業(yè),就毀在這幫不知輕重的人手里!
戴老板,您的英明呢?
吳敬中盯著桌上那份字句華麗、卻空洞無物的嘉獎令,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
戴老板的“嘉獎加倍”還停留在紙上,總部財務(wù)科那個油滑的科長,話里話外都是“總部的難處”、“再等等”、“體諒上峰”。
體諒?去你媽的!
老子在前線玩命,體諒你個坐辦公室的!
站里的兄弟們提著腦袋賣命,刀尖上舔血,要的是真金白銀的體諒!
活著的,還要看死了的怎么撫恤!這樣才敢一往無前的拼啊!
他吳敬中這張老臉,在弟兄們面前快掛不住了。
“媽的……”他低罵一聲,端起早已涼透的茶灌了一大口,苦澀的味道直沖喉嚨,卻澆不滅心頭的煩躁。
總不能為了這點小事去聯(lián)系建豐兄吧!人情不能輕易用?。?/p>
都什么時候了?黨國還就這**樣!
龍二……這個名字再次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
那個神秘的“龍二兄弟”,在敵后神通廣大,屢建奇功,卻淡泊名利,連黨國的官位都不屑一顧。
這樣的人,簡直像為亂世量身定做的奇貨。
龍二手里有錢,但是他也愛錢??!
尤其是他近期整合了整個津塘地下世界的藥品走私。
那跟印錢都差不多!
吳敬中甚至能想象出紀香藥品株式會社倉庫里那些藥品箱子的分量,那代表的不僅是救命的物資,更是令人眼紅的財富。
不過吳敬中也知道,龍二是個過路財神,錢再多,到他手里的卻沒幾個。
龍二這么做,主要是打入敵人內(nèi)部,通過金錢鋪路,獲取情報。
終于能體諒當初戴老板的艱難了,難怪當初力行社的時候,就要人去鉆山打洞的去勒索黑幫、搶奪黑產(chǎn)。
不是為了個人撈錢,最起碼不光是為了個人撈錢,主要是沒錢搞個屁的情報。
自己只能舍了這張老臉,去找龍二了。
不知道這個弟弟能不能看在黨國的份上拉自己一把!
他要是有難處,自己只能去找?guī)讉€漢奸搶一把,反正是搶漢奸的錢,還算是抗日了!
就是風險大了點,有暴露津塘站的危險,不到萬不得已......
夜色濃稠如墨,壓得津塘喘不過氣。
一盞昏黃的路燈在僻靜巷口搖曳,將吳敬中拉長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墻上,扭曲,變形。
他繞了兩圈,確認無人尾隨后,才閃身進了一家不起眼的小茶館的后門。
茶館深處,一間被屏風隔斷的雅室。
龍二早已在此等候。
龍二穿著樸素的中式長衫,坐在矮幾旁,正慢條斯理地撥弄著炭爐上的小茶壺,壺嘴嘶嘶地冒著白汽,水將沸未沸?;椟S的燈光勾勒出他平靜無波的側(cè)臉,仿佛眼前只是尋常的飲茶小聚。
龍二看到門口的吳敬中,連忙站起身來,熱切的的說:“吳哥,這么晚找我,肯定有急事吧?”
吳敬中在他對面坐下,動作有些僵硬。
他摘下帽子,放在一旁,臉上擠出一絲極不自然的笑容,龍二的熱情給了他一些信心。
他搓了搓冰涼的手指,喉嚨有些發(fā)干,醞釀著措辭。
吳敬中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疲憊說道:“兄弟,深夜打擾,實屬無奈。站里……遇到了些難處?!?/p>
龍二趕緊抬手制止吳敬中道:“吳哥,不要什么事都跟我說,我怕自己知道多了,說漏嘴。你只要告訴我,讓弟弟怎么辦!弟弟一定為你盡心盡力!”
吳敬中被龍二這干脆利落、近乎赤誠的表態(tài)堵得心頭一熱,鼻尖竟有些發(fā)酸。
他老吳縱橫半生,見慣了官場傾軋、同僚算計,這份毫無保留的“兄弟情義”,在這冰冷的寒夜里顯得尤為珍貴,也刺得他心底那份愧疚更深。
當初自己位高權(quán)重的時候,真的只把龍二當做了小嘍啰。
結(jié)果有難處了,最后還是來找這個當初自己看不上的小人物。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聲音低沉而艱難,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道:“兄弟,哥哥……哥哥這張臉,今天是豁出去了。站里……揭不開鍋了。”
吳敬中頓了頓,似乎覺得“揭不開鍋”這詞太過直白,又補充道,“上峰的撥款遲遲不到,弟兄們提著腦袋干活,連吃飯、安家、買情報的錢都快斷了。
我這個站長……窩囊??!按道理說,你也出了力,立了功,給官你不要,我就不該給你張這個嘴,但是誰讓老哥我沒辦法?!?/p>
龍二將一盞熱氣騰騰的茶輕輕推到吳敬中面前,聲音依舊沉穩(wěn)熱切地說道:“吳哥,您這話就太見外了。
您是我哥,津塘站是您的心血,更是咱們自己人的堡壘。
您帶著弟兄們提著腦袋干大事,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這片土地,為了趕走鬼子?他們餓著肚子,提著斷了的槍,我這做弟弟的,臉上能有光嗎?”
龍二端起自己的茶盞,卻沒喝,目光灼灼地看著吳敬中說道:“哥,您不用跟我繞彎子,更不用說什么豁不豁臉。
您只要告訴我個數(shù),告訴弟弟,這‘揭不開鍋’,到底有多大個窟窿?需要多少錢,才能讓弟兄們把腰桿子重新挺起來,把家伙事兒都擦亮了?”
龍二這番話說得極其漂亮,既把吳敬中架到了“自己人”、“干大事”的高度,又主動把責任攬了過來,仿佛吳敬中的困難就是他龍二的困難。
尤其是那句“腰桿子挺起來,家伙事兒擦亮了”,更是精準地戳中了吳敬中心底最深的痛——他怕的就是弟兄們寒心,怕的就是津塘站這臺剛有點起色的機器因為缺油而停擺。
吳敬中看著眼前這杯氤氳著熱氣的茶,又看看龍二那雙看似坦誠熱切、實則深不見底的眼睛。
那眼神里沒有絲毫的猶豫和算計,只有一種近乎“理所當然”的擔當。
這份“擔當”,讓吳敬中懸著的心落下一半,另一半?yún)s提得更高——龍二越是這樣痛快,他欠下的人情就越重。
這錢,不好拿。
他喉頭滾動了一下,艱難地吐出一個數(shù)字。
這個數(shù)字,是他反復盤算過的,既要能解燃眉之急,維持站里基本運轉(zhuǎn)一段時日,又不敢獅子大開口,生怕嚇退了這唯一的希望。
“這個數(shù)……”吳敬中聲音干澀,幾乎不敢看龍二的眼睛,“能支撐三個月,讓站里喘口氣,等上峰的款子……或者,另想辦法?!?/p>
龍二聽完,臉上連一絲波瀾都沒有。
龍二甚至輕輕笑了笑,仿佛吳敬中報出的不是一筆巨款,而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零頭。
“哥,”龍二放下茶盞,身體靠回椅背,語氣輕松得像是在談?wù)撎鞖?,“這點錢,弟弟還拿得出來?!?/p>
吳敬中心臟猛地一跳,巨大的驚喜和更深的疑慮同時涌上。
他原以為龍二至少會皺皺眉,或者沉吟片刻,沒想到對方竟如此輕描淡寫!
龍二掌控的地下渠道,尤其是那藥品走私的暴利,恐怕遠比他想象的還要驚人!
龍二話鋒一轉(zhuǎn),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意味,說道:“哥,這錢,弟弟可以回去立刻給您準備好,明天一早,就能送到您指定的安全地方。但是,有件事,弟弟得跟您多幾句嘴?!?/p>
吳敬中心頭一凜,他以為龍二真正的“價碼”要來了。
龍二好色、愛財,跟他要錢,怎么可能會那么容易?!
他屏住呼吸,盯著一下龍二??纯催@個弟弟到底要自己做什么?
吳敬中低頭喝了一口茶,隨即豪爽的笑著道:“老弟,什么事,你說!”
吳敬中心里想著,只要不太過分就給你辦了!要是過分,就把你給辦了!
一個個的給你們臉了!真當老子是吃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