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三海一直在找龍二,知道龍二救了藤田,袁三海只是覺得他運氣好,以后有了靠山。
但是‘紀香株式會社’已經(jīng)開始營業(yè)了,雖然很低調(diào),但幾乎是公開走私,看門的都是日本大兵。
袁三海自己手下走私份額,立刻被搶走了一大半。
袁三海通過自己的人脈,終于打聽到‘紀香株式會社’和龍二才是合作方。
龍二的心沉到了谷底。袁三海這條老狐貍,嗅覺太靈敏了!他不僅找到了王琳的藏身處,還偏偏挑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自己剛剛安撫住王琳,與特高課的“藥品帝國”剛剛搭起骨架,王少棠的怨毒尚未平息……
“他來做什么?”龍二腦中念頭飛轉(zhuǎn),“為利?知道王琳在我手里,想分一杯羹?還是……為其他?曹峰的死,袁三海出力不小,也算是幫了自己。這是嗅到了‘紀香會社’的肉香,想咬一口?”
無論哪種,都絕非善茬。袁三海能在津塘衛(wèi)屹立不倒,從青幫堂主搖身一變成為日偽別動隊頭目,其城府和手段,遠非王少棠那種瘋狂外露的貨色可比。
龍二當機立斷。他迅速穿好衣服,動作迅捷無聲。走到床邊,俯身在王琳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聽著。袁三海來了,就在外面。不管發(fā)生什么,待在房里,鎖好門,別出聲。”
琳瞬間驚醒,眼中睡意全無,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驚恐。她猛地坐起,抓住龍二的手臂,指甲幾乎掐進肉里:“袁三爺?他……他怎么找到這里的?他……”
“別怕!”龍二用力捏了捏她的手,眼神銳利如刀,“有我。照我說的做!”他抽出手,不再看她驚恐的臉,大步走向客廳。
他不能坐等袁三海敲門。被動,就意味著被拿捏。
龍二深吸一口氣,臉上那片刻的凝重瞬間褪去,換上了一副帶著幾分慵懶和被打擾的不悅,甚至還殘留著一絲**滿足后的饜足。他整理了一下微皺的衣襟,走到門邊,沒有直接開門,而是對著門縫,用不高不低、恰好能讓門外人聽清的聲音,帶著點不耐煩的腔調(diào)問道:
“誰啊?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安生了?”
門外短暫的沉默。風(fēng)雪似乎也小了些。
隨即,一個低沉沙啞、帶著濃重津塘口音的笑聲響起,穿透門板:“呵呵呵……龍二爺,好興致啊!這風(fēng)雪夜,金屋藏嬌,溫香軟玉,難怪連兄弟們都差點找不著門兒了!是我,袁三海!聽說二爺貴體欠安,特意過來瞧瞧,順便……討杯熱茶暖暖身子,不打擾吧?”
話說的客氣,但那“金屋藏嬌”和“差點找不著門兒”,字字都帶著刺兒,透著來者不善的試探和敲打。
龍二心中冷笑,臉上卻堆起一絲恰到好處的“意外”和“熱情”,一把拉開了門。
“喲!三爺!您看您這話說的!快請進快請進!這天寒地凍的,您怎么親自跑來了?真是折煞我了!”龍二側(cè)身讓開,臉上笑容熱絡(luò)。
幫派規(guī)矩自己是袁三海的徒孫輩,自己的拜門大佬曹峰也是他的手下。
門外,袁三海摘下禮帽,露出一張保養(yǎng)得宜、卻透著精明與狠戾的臉。五十上下,鬢角微霜,一雙細長的眼睛如同鷹隼,在龍二臉上和屋內(nèi)飛快地掃視了一圈,尤其在龍二額角那道傷疤上停留了一瞬,最后落在龍二那副“剛辦完事”的慵懶神態(tài)上,嘴角扯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他身后的兩名隨從,目光如電,警惕地守在門口兩側(cè),沒有跟進來。
“打擾你清夢了?”袁三海邁步進屋,皮靴踩在地板上發(fā)出輕微的聲響。他目光掃過客廳,壁爐余燼尚溫,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煙草、香水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曖昧氣息。
他自顧自地在沙發(fā)上坐下,將皮裘脫下搭在扶手上,動作從容不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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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哪里!三爺能來,蓬蓽生輝!”龍二一邊笑著回應(yīng),一邊麻利地拿起火鉗撥旺壁爐里的炭火,又走到酒柜前,“三爺喝點什么?威士忌?還是……熱茶?”他故意將“威士忌”放在前面。
“茶吧,暖暖胃。”袁三海擺擺手,目光卻銳利地盯著龍二倒茶的背影,“你這地方,鬧中取靜,藏得夠深啊。要不是我鼻子還算靈光,差點就錯過了。”
龍二端著熱茶過來,放在袁三海面前的茶幾上,順勢在他對面的沙發(fā)坐下,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慚愧”:“嗨,三爺您就別臊我了!還不是讓王少棠那瘋狗給逼的?醫(yī)院待不住,總得找個清靜地方養(yǎng)傷不是?再說了,我這小門小戶的,哪比得上三爺您的公館氣派?”他巧妙地再次點出王少棠,既是解釋,也是暗示自己是被迫躲藏。
袁三海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卻沒有喝,那雙鷹眼依舊鎖定龍二:“王少棠?哼,一條斷了脊梁的喪家犬,不足為慮。倒是龍二你……”他頓了頓,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說,“傷養(yǎng)得不錯,氣色也好。聽說,還攀上了特高課的高枝兒?跟一個叫……紀香的日本娘們兒,弄了個什么‘紀香藥品株式會社’?嘖嘖,龍二你好手段啊!這步子邁得,比我可快多了!”
圖窮匕見!
袁三海深夜造訪,果然是為了“紀香會社”!他不僅知道了會社的存在,連紀香的名字都打聽得一清二楚!這老狐貍的情報網(wǎng),深不可測。
龍二心中警鈴大作,臉上卻露出“受寵若驚”的訕笑:“三爺您消息也太靈通了!這點小事,哪敢瞞著您?不瞞您說,就是被逼得沒辦法了。王少棠那邊步步緊逼,藤田少佐那邊又……咳,您也知道,我救了他一命,他總得給點‘照應(yīng)’。
這日本娘們兒紀香,就是特高課塞過來的,說是照顧,其實就是個眼線!這‘會社’啊,說白了,就是特高課想插手黑市藥品買賣,弄個白手套,順便撈錢撈情報!我算啥攀高枝?就是個頂在前頭擋風(fēng)擋雨、還得替他們數(shù)錢的苦哈哈!”
龍二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凈,將“紀香會社”完全描繪成特高課的意志和自己的“無奈”。他語氣誠懇,帶著點自嘲和抱怨,將一個被推到風(fēng)口浪尖、身不由己的小人物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袁三海靜靜地聽著,手指摩挲著溫?zé)岬牟璞樕峡床怀鱿才?/p>
直到龍二說完,他才放下茶杯,發(fā)出一聲意味深長的嘆息:“唉,你這話,糊弄糊弄外人還行。跟老哥哥我,就別藏著掖著了。”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壓迫過來,聲音也壓低了幾分:“特高課想撈錢撈情報不假。可這白手套,為什么偏偏是你龍二?為什么是那個日本娘們兒跟你合伙?亨利那老狐貍的洋行,怎么就乖乖給你供貨了?碼頭李迅,怎么就肯把命根子交給你使喚了?”
袁三海每問一句,龍二的心就沉一分。這老狐貍,把底細摸得太透了!
“龍二啊,”袁三海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這津塘衛(wèi)的碼頭、黑市、走私,盤根錯節(jié)多少年了。曹峰在的時候,大家還有個規(guī)矩。如今曹峰沒了,王錫庚也倒了臺。這局面,是該變變了。但再怎么變,也講究個規(guī)矩!講究個分潤!”
他靠在沙發(fā)背上,恢復(fù)了那副從容的派頭,但眼神更加銳利:“你龍二爺,靠著藤田的‘恩情’和那個日本娘們兒,一下子就把這藥品買賣的盤子端走了大半。磺胺、盤尼西林、嗎啡……這可是救命的金疙瘩!你吃肉,連口湯都不給道上兄弟們留?這……不太合規(guī)矩吧?”
終于亮出了獠牙!袁三海是來分肉的!他敏銳地嗅到了“紀香會社”背后巨大的利益,更看到了龍二借勢迅速膨脹的威脅。他不能容忍一個新崛起的勢力,尤其是借助日本人勢力崛起的勢力,徹底打破原有的利益格局,將他袁三海排除在外。
龍二心中念頭急轉(zhuǎn)。硬頂?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袁三海根基深厚,手下亡命徒眾多,與日偽上層也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自己羽翼未豐,又有特高課和王少棠的隱患,此時撕破臉,腹背受敵。
妥協(xié)?袁三海胃口絕對不小。分給他一份,就等于在他面前露了怯,以后更會被步步緊逼,甚至可能被反客為主。
必須找到一個既能穩(wěn)住袁三海,又不至于割肉太多,甚至能借力打力的辦法!
龍二臉上露出“恍然大悟”和“懊悔”的表情,猛地一拍大腿:“哎呀!三爺!您看我這事兒辦的!糊涂!真是糊涂了!”他站起身,給袁三海的茶杯續(xù)上熱水,語氣帶著誠懇的“檢討”:
“三爺教訓(xùn)得對!是我龍二年輕,不懂規(guī)矩,光想著怎么在特高課和王少棠夾縫里求活了,忘了道上兄弟們的情分!這事兒,是我辦得不地道!”
他重新坐下,身體前傾,擺出推心置腹的姿態(tài):“三爺,不瞞您說。這‘紀香會社’,看著風(fēng)光,實則是個火山口!特高課拿大頭,那是雷打不動。紀香那個娘們兒,代表特高課盯著,動不得。亨利那邊,是拿他洋行的老本入股換的。李迅那邊,碼頭運輸全指著他,他那份也省不了。到我手里,看著掛個‘合伙人’的名頭,其實……也就勉強糊口,還得提心吊膽伺候那幫太君!”
龍二攤開手,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您說,我這容易嗎?簡直是風(fēng)箱里的老鼠,兩頭受氣!稍有不慎,特高課翻臉,王少棠咬人,我這點家當,頃刻間就得灰飛煙滅!”
他話鋒一轉(zhuǎn),目光灼灼地看著袁三海:“但是!三爺您今天這一提醒,真是醍醐灌頂!獨木難支啊!這么大的盤子,這么大的風(fēng)險,我龍二一個人,怎么扛得住?必須得有三爺您這樣的定海神針坐鎮(zhèn)才行!”
袁三海不動聲色,只是挑了挑眉:“哦?你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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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龍二斬釘截鐵,眼神“真摯”,“三爺,您德高望重,手眼通天!這津塘衛(wèi)的地面上,誰不賣您三分薄面?有您坐鎮(zhèn),那些牛鬼蛇神才不敢打‘紀香會社’的主意!特高課那邊,也多一份敬重!我這點微末道行,跟在您后面跑跑腿,學(xué)學(xué)規(guī)矩,心里才踏實!”
他壓低聲音,拋出誘餌:“三爺,您看這樣行不行?‘紀香會社’的股份,明面上動不了。但私下里,咱們可以另起爐灶!藥品這塊利潤太大,特高課和紀香也未必能盯得滴水不漏。亨利那邊,我能壓他多吐出一成利!這多出來的部分,咱們二一添作五!您坐鎮(zhèn)中樞,運籌帷幄,負責(zé)擺平官面上的麻煩和道上的覬覦。我負責(zé)具體操作,打通關(guān)節(jié),確保貨暢其流!風(fēng)險共擔,利益共享!您看如何?”
龍二的算盤打得精:將袁三海拉進來,給他一塊“額外”的蛋糕(實際上是從李迅和亨利身上再刮一層皮),利用他在黑白兩道的勢力和人脈,為“紀香會社”保駕護航,同時分擔特高課和王少棠帶來的壓力。
更重要的是,將袁三海綁上自己的戰(zhàn)車,讓他成為自己的“擋箭牌”和“護身符”。至于那“二一添作五”?只要核心渠道在自己手里,未來有的是辦法調(diào)整。
袁三海瞇起了眼睛,手指在沙發(fā)扶手上輕輕敲擊著。
龍二這番表態(tài),既給了他面子,又給了他里子(實際利益),還把他抬到了“坐鎮(zhèn)中樞”的高位。更重要的是,龍二點出了風(fēng)險——特高課和王少棠的威脅是實實在在的,有他袁三海分擔,對龍二有利,對他袁三海……何嘗不是多了一層保障?畢竟,他袁三海雖然勢大,但直接對上瘋狗王少棠和陰狠的特高課,也絕非明智之舉。
“呵呵呵……”袁三海終于笑了起來,笑聲低沉而滿意,“你啊你啊,果然是聰明人!一點就透!識大體,懂進退!”他端起茶杯,向龍二示意了一下,“既然你這么看得起我這老家伙,那這杯茶,我就喝了!以后,‘紀香會社’的事,就是我的事!道上那些不長眼的,誰敢伸手,我袁三海第一個剁了他的爪子!”
“多謝三爺提攜!”龍二也端起茶杯,一飲而盡,臉上洋溢著“感激”的笑容。心中卻一片冰冷:與虎謀皮,開始了。
袁三海放下茶杯,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通往臥室的緊閉房門,嘴角勾起一絲曖昧的笑意:“你好福氣啊。這金屋藏嬌的滋味……嘖嘖,難怪樂不思蜀。不知是哪位佳人,讓二爺如此著迷?老哥哥我,倒是好奇得很吶。”
來了!這才是袁三海深夜造訪的另一個目的!
他不僅要分“紀香會社”的肉,更要確認王琳的存在和價值!
王琳,曹峰的女人,掌握著曹峰的秘密,本身就是一塊巨大的籌碼和隱患!
龍二的心猛地一緊,臉上笑容不變,眼神卻瞬間冷了下來。他放下茶杯,身體微微靠向袁三海,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男人間的“會意”和不易察覺的警告:“三爺說笑了。不過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可憐人兒罷了。王錫庚倒了,曹峰沒了,她一個女人,在這亂世里,總得尋條活路不是?承蒙她不嫌棄,在我這兒暫時棲身。膽子小,怕生,尤其……怕聽到以前那些事兒。”
他直視著袁三海的眼睛,話里有話:“三爺您德高望重,見多識廣,想必也明白。有些花兒,嬌貴,經(jīng)不起風(fēng)雨,更經(jīng)不起……盤問。讓她安安穩(wěn)穩(wěn)的,對大家都好。您說呢?”
龍二的意思很明白:王琳在我手里,她掌握的東西是雙刃劍。
別碰她,別打聽,大家相安無事。否則,撕破臉,誰也別想好過。
袁三海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眼中精光閃爍。
他盯著龍二看了幾秒,似乎在權(quán)衡。龍二這番話軟中帶硬,態(tài)度明確。為了一個可能的價值和一個不確定的秘密,現(xiàn)在就與龍二徹底翻臉,尤其是在雙方剛剛達成“合作”意向的此刻,顯然不智。
“哈哈哈……”袁三海再次笑了起來,打破了短暫的沉默,“你說得對!憐香惜玉,人之常情!老哥哥我懂!放心,我就是隨口一問。這風(fēng)雪夜的,佳人想必也受驚了。老哥哥我就不打擾二爺?shù)臏厝徉l(xiāng)了!”
他站起身,重新披上皮裘:“合作的事,就這么定了!細節(jié),改日讓手下人來談。二爺好好休息!”他意味深長地拍了拍龍二的肩膀,轉(zhuǎn)身走向門口。
龍二起身相送:“三爺慢走!改日我親自登門拜訪!”
門打開,風(fēng)雪涌入。袁三海帶著兩名隨從,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弄堂的風(fēng)雪夜色中。
龍二關(guān)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額角似乎又開始隱隱作痛。袁三海這關(guān),暫時過了。但只是暫時。
臥室的門輕輕打開一條縫,王琳臉色蒼白地探出頭,眼中滿是驚魂未定:“他……他走了?”
龍二點點頭,臉上沒有絲毫輕松:“走了。但他知道你在。以后,更要小心。”
他走到窗邊,看著袁三海的車子消失在街角,眼神幽深如寒潭。
前有特高課的枷鎖與虎視眈眈的吉田,后有瘋狗王少棠的怨毒,中有袁三海這條伺機而動的老狐貍,內(nèi)里還藏著王琳這個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
他龍二,就像在萬丈懸崖上踩著無數(shù)根細鋼絲行走。一步踏錯,便是粉身碎骨。
“媚仙……”龍二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決絕。這張千瘡百孔卻又牽一發(fā)動全身的網(wǎng),還需要一根關(guān)鍵的絲線來加固、來傳遞消息、來平衡各方。
他需要去見見那個在風(fēng)月場中長袖善舞、消息靈通的女人了。萬花樓的燈火,或許能照亮這風(fēng)雪夜的一角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