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高科,吉田辦公室。
吉田正陰沉著臉翻閱文件,桌上的煙灰缸里又堆滿了煙頭。穆連成這件事,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那種被更高層力量強行壓制、無法徹查真相的憋屈感,讓他極其不爽。
這時,他的心腹手下敲門進來,低聲報告:“閣下,穆連成的管家來了,在外面求見,態度非常謙卑。”
吉田眉頭一擰,冷哼一聲:“呵,讓他進來吧!”
管家小心翼翼地進來,幾乎是九十度鞠躬,將一份精美的請柬和一個禮盒雙手奉上,語氣卑微至極:“吉田科長閣下,冒昧打擾,萬分抱歉!我家老爺對日前給閣下帶來的困擾深感惶恐與不安,特命小人前來,奉上薄禮一份,并誠邀閣下明晚于‘蓬萊春’賞光小酌,我家老爺欲當面斟酒賠罪,懇請閣下務必給他一個道歉的機會。”
吉田冷眼看著那份請柬和禮盒,沒有立刻去接,只是用冰冷的語氣說道:“穆會長如今是滿鐵的紅人,關東軍的座上賓,我吉田一個小小的特高科長,可當不起他的賠罪。”
管家腰彎得更低了,聲音幾乎帶著哭腔:“閣下言重了!折煞我家老爺了!我家老爺常說,在津塘,吉田科長才是真正的擎天柱石,皇軍的干城。此前一切,實乃情非得已,絕非有意冒犯閣下虎威。老爺日夜不安,深悔不已,只求閣下能寬宏大量,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老爺特意說明,僅是私宴,絕無外人,僅為表達他的歉意。”
吉田盯著管家看了半晌,似乎想看出這是否又是穆連成的什么詭計。
吉田在穆連成這,已經吃過兩次虧了。
但穆連成姿態放得如此之低,言辭如此懇切,又私下單獨宴請,確實像是服軟賠罪的架勢。
他心中的怒氣稍稍平復了一絲,但警惕并未放松。他示意手下接過請柬和禮盒,冷冷道:“告訴穆連成,他的‘心意’,我收到了。明晚看情況吧。”
沒有明確答應,但也沒有直接拒絕,留下了余地。
“嗨!多謝閣下!萬分感謝!”管家千恩萬謝地退了出去。
就在管家離開后不久,吉田助理送來一份來自日本長崎老家的電報。
吉田展開電報,目光掃過,臉上的冰霜肉眼可見地消融了幾分,甚至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訝異和……受用。
電報是他夫人從長崎老家發來的,字里行間充滿了驚喜和感激。
信中詳細描述了穆連成通過京都某位“顯赫貴族”的管家送到家中的厚禮——那套位于京都、價值不菲的宅邸地契和鑰匙,以及那尊沉甸甸、寓意吉祥的黃金龜鶴延年像。
夫人言語間對這位“穆先生”的周到和慷慨贊不絕口,并叮囑丈夫在支那工作辛苦,要注意身體,若是能與這樣“懂事理、重情誼”的當地人士交好,家中也倍感安心。
這份禮,太重了,重到超出了尋常賄賂的范疇,更像是一種基于“貴族禮儀”層面的、近乎平等的“饋贈”和“問候”,極大地滿足了吉田的虛榮心和對日本上層社會的向往。
穆連成沒有直接給他送錢,而是繞了這么大一個圈子,照顧了他的面子,也照顧了他家人的感受,手段之高,心思之縝密,讓吉田在惱怒之余,也不得不生出幾分“佩服”。
他放下電報,手指在桌上敲擊了許久,眼中的殺意和怒火漸漸被一種更深的算計所取代。
穆連成此人,能用如此手段,說明他確實能量巨大,且深諳人心。與其徹底撕破臉,不死不休,不如暫時虛與委蛇,利用他的資源和渠道,為自己服務。同時,暗中收集證據,等待能一擊致命、連他背后的人都無法回護的機會。
“回復穆連成的管家,”吉田終于開口,對心腹吩咐道,“明晚的宴會,我會準時到場。”
...
次日傍晚,“蓬萊春”酒樓最隱秘的雅間。
穆連成早早等候在此,身邊只帶了最信任的管家。桌上擺著最精致的佳肴和最醇香的美酒。
吉田準時到來,只帶了兩名貼身護衛守在門外。
宴會的氣氛極其微妙。穆連成姿態放得極低,親自為吉田斟酒布菜,絕口不提之前的沖突,只反復表達對“皇軍”和“吉田科長”的敬意與歉意,言辭懇切,態度謙卑到了塵埃里。
吉田則面無表情,偶爾頷首,多數時間只是默默喝酒吃菜,聽著穆連成的表演。
酒過三巡,穆連成見火候差不多,終于切入正題,他嘆息一聲,說道:“吉田科長,日前種種,實屬無奈。穆某人身在局中,許多事情身不由己,多有冒犯,還望科長閣下海涵。今后在津塘,穆某人唯科長閣下馬首是瞻,但凡有所差遣,無不從命。只求科長閣下能給穆某人一個戴罪立功、安心為皇軍效力的機會。”
吉田放下酒杯,目光銳利地看向穆連成,終于開口,聲音平淡卻帶著壓力:“穆桑,你的‘心意’,我收到了。過去的事,我可以暫時不提。但我希望這是最后一次。津塘需要的是穩定,是秩序,是為帝國源源不斷創造價值,而不是無休止的內斗和混亂。你的能力,應該用在正道上,明白嗎?”
“明白!明白!科長閣下教訓的是!”穆連成連連點頭,心中一塊大石終于落地,知道這一關暫時過去了,“穆某一定謹記閣下教誨,竭盡全力,維護津塘穩定,為皇軍效力!”
“很好。”吉田微微頷首,“那么,說說吧,你接下來有什么計劃?關東軍和滿鐵那邊,對你應該另有安排吧?”他開始試探穆連成的真正任務和底線。
穆連成略微猶豫了一下,但知道此刻必須拿出些真東西換取信任,便壓低聲音道:“不瞞科長閣下,確有任務。主要是兩項:一是盡快打通并擴大津塘與滿洲之間的物資流通渠道,尤其是‘特殊物資’的轉運;二是利用我的商業網絡,協助滿鐵調查部,摸清英美法等國在租界內的資產情況和動向,為帝國未來的戰略……做些準備。”
吉田眼中精光一閃,這與他掌握的一些零星情報吻合。穆連成的價值,確實不僅僅在于一個漢奸商人。
“嗯。”吉田不置可否,“這些事,可以做,但必須在我的監控之下,絕不能再用之前那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需要協調李鶴翔、袁三海或者租界方面的事情,可以通過特高科出面。記住,我要的是平穩、高效,而不是雞飛狗跳。”
“是!是!一切聽憑科長閣下安排!”穆連成滿口答應。有了吉田的默許甚至支持,他接下來的行動會順利很多,雖然多了掣肘,但也少了被背后捅刀的風險。
一場看似冰釋前嫌的宴會,在各懷鬼胎的默契中結束。吉田帶著衛兵離去,穆連成則長長松了口氣,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