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二聽著佐藤唾沫橫飛的講述,臉上配合地露出惋惜又慶幸的表情,仿佛真的在遺憾沒撈到油水,又慶幸自己沒卷入那危險的廝殺。
“佐藤君高見!”龍二一拍大腿,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打生打死,最后落不下幾個大子兒,哪有咱們這買賣實在?風吹不著,雨淋不著,鈔票自己就往口袋里跑。還是跟著佐藤君混舒坦!”他順手給佐藤戴了頂高帽,將自己牢牢固定在“唯利是圖的**搭檔”這個人設上。
佐藤被捧得舒坦,得意地晃著腦袋:“吆西!龍桑,你滴,說得好!咱們緝私隊在這,津塘的油水,還不是隨便撈?等過兩天,風聲沒那么緊了,咱們再找個由頭,敲李鶴翔或者袁三海一筆,最近他們搶穆連成留下的生意,可是肥得很!倆個家伙,竟然不懂得孝敬!要好好敲打一下他們!”
“全聽佐藤君安排!”龍二笑著應和,心思卻不在這。
吉田的勝利,意味著特高科的氣焰會更囂張,手段會更狠辣,津塘的夜色也將更加黑暗和血腥。
軍統的潰敗,暫時打破了某種危險的平衡。
又敷衍了佐藤幾句,將他打發走,龍二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無蹤。他走到窗邊,看著樓下街上來來往往的車輛行人,目光幽深。
阿虎和阿豹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阿豹低聲道:“二爺,剛得到消息。特高科昨晚動靜極大,威廉街、意大利租界邊緣好幾個地方都出了事,槍聲爆炸聲不少。咱們的人不敢靠太近,但看到有蓋著白布的擔架抬出來,也抓了不少人。碼頭那邊兄弟說,今天一早,憲兵和特高科的巡邏明顯加強了,盤查也格外嚴。”
龍二微微點頭,情況比想象的更糟。軍統這次可謂傷筋動骨。
“咱們緝私隊的人,最近全都撤回來,近期停止一切非必要的活動。黑市生意上的事,也收斂些,別讓特高科找到任何借口。”龍二沉聲吩咐,“另外,讓萬花樓那邊也小心,媚仙知道分寸,但叮囑她,近期少打聽特高科和日本人的事,尤其不要再碰任何可能和電臺、發報有關的話題。”
“明白!”阿豹重重點頭,猶豫了一下,又問:“二爺,那……紀香株式會社那邊?”
龍二沉吟片刻,道:“紀香那邊……照常。她是日本商社社長,身份清白,生意合規,越是正常,越安全。但提醒她,近期所有與華人企業的往來,尤其是涉及敏感物資的,手續必須絕對完備,經得起最嚴格的審查。如果特高科或憲兵隊借故上門,一律配合,但只談商業,其他一概不知。”
“是!”阿豹領命。
“還有,”龍二叫住正要離開的阿豹,聲音壓得更低,“想辦法,用最間接、最不起眼的方式,留意一下碼頭、火車站,有沒有異常的……人口流動。特別是生面孔的、看起來不像苦力或者生意人的青壯年。有消息,告訴我一個人就行,不要經第二人手,也不要記錄。”
阿豹雖然不知道龍二到底想干什么,他還是重重點頭答應道:“明白,二爺,我會悄悄留意的,絕不讓人發現。”
特高科抓了人,尤其是可能叛變的人,通常會嚴密關押審訊,但也可能秘密轉移。龍二這是想從最細微的旁枝末節中,捕捉可能存在的線索,判斷軍統的損失到底有多大,以及是否有重要人員被轉移或叛變。
阿虎在旁邊也對龍二說道:“二爺,最近有一個叫曾銘的,好像是個記者,他在打聽你的消息。”
龍二聽到阿虎的報告,眼神一晃,但瞬間又恢復如常,只是指尖在窗臺上輕輕敲擊了一下。
“曾銘?《新青年報》的那個記者?”他語氣平淡,仿佛在回想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
“對,就是他。”阿虎確認道,“咱們的人注意到,他最近幾天在不同場合,看似無意地向幾個和我們生意有來往的商人、甚至萬花樓的一個小廝打聽過您。問的都是些瑣事,比如您平常喜歡去哪些地方、愛喝什么茶、和紀香會長感情怎么樣之類的,聽起來像是記者挖花邊新聞,但……頻率有點高,問得也有點細。”
龍二心中冷笑。果然,自己兩次“無意”間的示警,尤其是最后一次在“蓬萊春”酒樓堪稱冒險的舉動,已經引起了曾銘的深度好奇和懷疑。
一個正常的、只知撈錢的漢奸顧問,怎么會接連兩次精準地“隨口”說出如此要命的情報?
一次是巧合,兩次就絕非偶然。
曾銘作為地下工作者,其警惕性和探究本能,必然驅使他想要弄清楚龍二的真實意圖和身份。
這既是為了判斷情報的可信度,也是為了自身的安全。
但這種探究,在眼下特高科大肆搜捕、風聲鶴唳的時刻,無疑是極其危險的。
一旦曾銘的舉動被特高科的眼線察覺,順藤摸瓜,不僅曾銘自己會暴露,很可能也會將火燒到龍二身上。
“不知死活……”龍二低聲說了一句,語氣聽不出是評價曾銘還是評價自己之前的冒險。
他沉吟片刻,對阿虎吩咐道:“不必阻攔,也不必刻意回應。他再打聽,就讓那些人照實說,我就是個貪財好色、巴結日本人的普通顧問,最近和佐藤他們撈了不少,正志得意滿。把我形容得越庸俗、越不堪越好。”
他需要強化自己在曾銘乃至所有人眼中的“人設”,打消曾銘那份危險的好奇心。
有時候,表現得毫無價值,才是最好的保護。
“明白。”阿虎點頭,“那……要不要我們也反過來摸摸這個曾記者的底?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絕對不要!”龍二立刻嚴厲制止,目光冰冷,“他的底,不是我們能摸的,也不是我們該知道的。忘掉這件事,就當從沒聽過。你們只需要確保我們自己的人,不被任何人摸到底細就行。”
“是!二爺!”阿虎心中一凜,立刻意識到這個話題的敏感性,不敢再多問。
阿虎阿豹離開后,龍二獨自站在窗前,眉頭微蹙。
曾銘的舉動是一個危險的信號。說明自己之前的行動,雖然達到了傳遞情報的目的,但也留下了隱患。
現在局面更加復雜。軍統遭受重創,特高科氣勢正盛,吉田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絕不會滿足于現有的成果,必定會繼續深挖,擴大戰果。
而自己,必須更加小心地走好這根鋼絲。既要利用好“緝私顧問”和紀香會社的身份掩護,繼續潛伏,又要時刻警惕來自各方的試探和危險。
他看了一眼墻上的日歷。
穆連成去東北也有一段時日了,以他的性格和能力,恐怕不會安分太久。等他重新在東北站穩腳跟,必然會回過頭來收拾津塘的“舊賬”,尤其是收買特高科的吉田和憲兵隊的藤田。
山雨欲來風滿樓。
龍二深吸一口氣,將腦中紛雜的思緒強行壓下。現在不是煩擾的時候,而是需要極致冷靜和耐心的時候。
他回到辦公桌前,拿起那份沒看完的港口貨物清單,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