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排除因人員被捕導致連鎖暴露……”吳敬中看著電文里的這句話,嘴角勾起一絲極其冰冷的、近乎殘酷的弧度。
他太了解特高科的審訊手段了。一旦有人被捕,尤其是掌握核心信息的報務員,在那種非人的折磨和技術手段輔助下,能堅持下來的是極少數。‘夜鶯’小組失聯,疑有人被捕——這幾乎就等于確認了有人叛變。
“李維恭啊李維恭……”吳敬中緩緩閉上眼睛,發出一聲幾乎聽不見的嘆息,這聲嘆息里,充滿了無盡的遺憾和一種“果然如此”的悲涼,“我離津之前,再三叮囑,津塘局勢錯綜復雜,敵我犬牙交錯,首重‘穩’字,次求‘準’字,切忌貪功冒進……你終究……還是沒能聽進去。”
他想到了那些犧牲的弟兄。
“老槍”,那是他親自從重慶帶過去的老報務員,技術精湛,沉默寡言,極其可靠。
還有“夜鶯”小組的其他人……那些他一手建立起來的聯絡點、安全屋……無數的心血、無數的暗線,如今都可能因為這一次致命的打擊而付諸東流。
心痛嗎?當然心痛。那些都是他經營多年的根基,也是對抗敵人的本錢。
但更多的,是一種對李維恭無能狂怒之外的、更深層次的無奈和憤怒。這不是一次簡單的戰術失敗,這是一次戰略性的潰敗,是主官失察、應對失當導致的災難!
他甚至能想象到戴笠此刻在羅家灣是如何的暴跳如雷。津塘站的重要性,戴笠和他一樣清楚。這個跟頭,栽得太大了。
忽然,吳敬中猛地睜開眼睛。
他想到了一個人——“財神”曾銘!
電文中沒有提及“財神”,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看來李維恭至少在最后關頭,還保住了這最關鍵的臥底,切斷了與“財神”的直接橫向聯系,或者“財神”憑借其超然的潛伏地位和單線聯系的方式,暫時未被波及。
“幸好……幸好……”吳敬中喃喃自語,緊繃的神色稍稍緩和了一絲。曾銘這條線,是他離津前布下的最重要的一著暗棋,不僅關乎資金,更是一條極其寶貴的情報渠道和未來重建的種子。只要曾銘還在,津塘就還有希望。
他迅速走回書案前,拿起毛筆,在一張便簽上快速寫下幾行字,字跡一如既往的沉穩有力:
1. 津塘劇變,料已悉。首要保“財神”絕對安全,蟄伏待機,非萬不得已,切勿啟用。
2. 評估剩余力量,尤其“罐頭”、“黑魚”等獨立小組狀況,設法取得聯系,但需極度謹慎,嚴防陷阱。
3. 重點查證“新型偵測設備”詳情及叛變者確切身份、所知范圍。此為重中之重。
4. 吾將即刻面呈戴先生,陳明利害,請求授權,必要時可動用最高等級“乙種”應急通道與你聯系。
吳。
吳敬中寫的是給李維恭的指令,但更是給自己下一步行動的提綱。
他不能直接越級指揮津塘站,但他必須向戴笠提出最專業的建議,并爭取到必要的授權,以便在關鍵時刻能遠程干預,避免李維恭在慌亂中再出昏招。
他將便簽折好,放入貼身口袋。然后,他拿起那份電文,再次看了一眼,眼神已然恢復了平時的深不見底和冷靜。
“漁夫……泣血叩首……”他輕輕哼了一聲,語氣里聽不出是同情還是譏諷,“現在不是叩首的時候,是該如何把頭從敵人的鍘刀下縮回來的時候。”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中山裝,神色平靜地走出書房,對副官吩咐道:“備車,去羅家灣十九號。立刻。”
他的步伐穩定,背影在廊燈下拉得很長。盡管內心波瀾萬丈,痛心疾首,但此刻表現出來的,只有屬于一個老牌特工的絕對冷靜和決斷。
緝私科辦公室。
佐藤幾乎是踹門進來的,臉上洋溢著一種混雜著羨慕、嫉妒和幸災樂禍的復雜表情。
“龍桑!聽說了嗎?聽說了嗎?!”他咋咋呼呼地沖到龍二辦公桌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蓋都跳了一下,“吉田科長!特高科那邊!昨天晚上搞了一次大行動!我的天,聽說端掉了軍統好幾個窩點,打死了不少,還抓到了活口!連電臺都抄出來了!”
龍二正在看一份港口貨物清單,聞言抬起頭,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驚訝和好奇,放下手中的文件:“哦?大行動?怎么回事?軍統的人又撞吉田科長槍口上了?”
龍二心中卻是一沉。看來軍統這次損失不小。
“何止是撞槍口!”佐藤唾沫橫飛,比手畫腳,仿佛親眼所見,“給你說過的,吉田科長動用了無線電偵測車!那車在城里一轉,軍統那些老鼠的電臺藏在哪兒,立馬就現形了!一抓一個準!軍統的幾個王牌電臺,好像就是被這玩意兒揪出來的!死的死,抓的抓,嘖嘖……”
佐藤的語氣里充滿了對新技術的好奇和對吉田手段的驚嘆,但隨即,他話鋒一轉,臉上露出一種市儈的精明和不屑:
“不過啊,要我說,吉田科長這次功勞是立大了,肯定能得到上面嘉獎。但是呢,沒啥實際油水!”
龍二眉頭微挑,配合地問道:“哦?怎么說?端掉軍統據點,就沒抄出點好東西?”他扮演著一個同樣只關心利益的貪婪角色。
“好東西?”佐藤嗤笑一聲,拉過一把椅子坐下,身體前傾,壓低聲音道,“能有什么好東西?電臺、密碼本、還有幾支破槍,這些玩意兒對特高科是寶貝,對咱們有什么用?難不成拿去賣廢鐵?值幾個錢?”
他搓了搓手指,做了個點錢的動作:“我聽說啊,抄查的那些所謂安全屋,窮得叮當響!都是些破家具、舊衣服,最多有點現大洋和金條,估計還不夠他們特高科這次行動燒掉的汽油錢和撫恤金呢!死了好幾個,傷了不少,這撫恤金可不是小數目。”
佐藤撇撇嘴,一臉“虧大了”的表情:“哪像咱們查抄走私,動不動就是西藥、布匹、五金、煙土!那才是真金白銀!所以說啊,龍桑,”他拍了拍龍二的肩膀,一副“咱們才是一路人”的表情,“還是咱們這差事實在!風險小,油水足!打打殺殺那是特高科的活兒,咱們就安安穩穩發財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