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大炎王朝的都城，紫禁城深處。

御書房內(nèi)，年僅十六歲的少年天子炎熹帝，正臨窗而立，一筆一劃地在宣紙上練字。

但他寫的，不是什么圣人文章，而是《孫子兵法》里的句子。

“兵者，詭道也?！?/p>

“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p>

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太監(jiān)到他身后稟報： “陛下，北境密報。”

“安州知州高俅與地方義軍起了沖突……”

老太監(jiān)將安州發(fā)生的事情簡略說了一遍，包括那份傳遍全城的口供，和林火反過來索要糧餉的文書。

“……宰相大人那邊看了奏報只批了靜觀其變四個字?！?/p>

少年皇帝手里的筆，微微一頓。

“安州義軍……林火……”

滿朝文武，皆是酒囊飯袋。

宰相陳北舟，把持朝政只手遮天，視北狄為癬疥之疾，視他這個皇帝為掌中玩物。

現(xiàn)在居然有一個泥腿子出身的鐵匠，敢跟朝廷命官叫板，還敢反過來勒索州府？

有點(diǎn)意思。

“抗狄義士……”

“若天下多幾個這般有趣的豪杰，何愁狄患不平，權(quán)奸不除？”

“王德，讓人多留意這個林火。”

“是，陛下。”

老太監(jiān)躬身領(lǐng)命，再次悄無聲息地退入陰影之中。

御書房內(nèi)，重歸寂靜。

少年皇帝重新拿起筆，在剛才那張廢掉的宣紙旁，寫下了一個新的字。

——“勢”。

……

幾天后，幾輛馬車在州兵的護(hù)送下駛?cè)肓耸泊濉?/p>

車上是五十張樺木弓，一箱箭矢，還有幾千斤粗糙的鐵料。

另外，還有一百兩白花花的銀子和百匹粗布。

林火站在祠堂門口表情平靜。

石虎湊到他身邊，低聲罵道：“火爺，這幫當(dāng)官的也太摳了！”

“給的都是些什么破爛玩意兒！”

“連弩機(jī)一架都沒有！”

林火拍了拍一袋鐵料，轉(zhuǎn)過身，面對著所有村民舉起了一張弓。

“鄉(xiāng)親們！”

“大家看到了嗎？！”

“這是州府大人資助我們抗擊北狄的軍械！”

“從今天起我們就是名正言順的安州義軍！”

“是吃皇糧的兵！”

……

皇城深處，永安宮。

不同于御書房的沉悶，這里熏香裊裊，暖意融融。

一位宮裝麗人正臨窗而坐，手中捧著一卷冊子，看得出神。

她正是當(dāng)朝長公主，趙靈月，皇帝趙焱的親姐姐。

冊子上的內(nèi)容并非詩詞歌賦，而是宮外見聞，其中幾行字讓她的目光久久停留。

“安州石坎村……”

“鐵匠林火……聚眾三百以土制火器退北狄游騎……”

“反索州府糧餉……”

短短幾句，勾勒出一個匪夷所思的故事。

趙靈月將冊子輕輕合上，“竟有這等奇人？”

亂世之中，朝堂之上，全是些軟骨頭的投機(jī)客，只知內(nèi)斗不思外患。

一個泥腿子一個鐵匠，反倒扛起了刀敢跟狄虜見血，還敢從官府嘴里搶食。

這哪里是草莽，分明是頭餓狼！

可大炎……現(xiàn)在缺的不就是幾頭敢咬人的狼嗎？

她站起身，華美的宮裙在地面上拖曳出弧度。

“來人備駕，本宮要去見陛下?！?/p>

……

御書房內(nèi)，氣氛依舊冰冷。

少年皇帝趙焱正在批閱奏折，實(shí)際上十本里有九本都是出自宰相陳北舟的門生故吏，寫的全是歌功頌德的廢話。

他看得心煩，將朱筆一扔，靠在龍椅上，雙目微闔。

就在這時，王德悄無聲息地飄了進(jìn)來。

“陛下，長公主殿下來了?！?/p>

趙焱的眼睛猛地睜開，一絲暖意劃過。

“快請皇姐進(jìn)來?！?/p>

趙靈月屏退左右，款步走入，行至?xí)盖耙膊恍卸Y，只是定定地看著自己的弟弟。

“還在為陳北舟那老賊煩心？”

趙焱苦笑一下，揮手讓王德也退下，并關(guān)上殿門。

偌大的御書房，只剩下他們姐弟二人。

“除了他還能有誰?！?/p>

“這滿朝文武一半是他的門生，一半是怕他的軟蛋。”

“朕這個皇帝倒像個擺設(shè)?！?/p>

趙靈月從袖中抽出那本冊子，放到他面前。

“看看這個?！?/p>

趙焱疑惑地展開，目光很快也被“安州林火”四個字吸引。

看完，他抬頭看向自己的姐姐。

“皇姐也知道了？”

“一個鐵匠竟有如此膽魄！”

“朕已經(jīng)讓人去查了?！?/p>

趙靈月輕輕頷首，隨即又嘆了口氣。

“此人是英雄亦是梟雄?！?/p>

“可惜朝廷昏聵，州府無能，怕是要逼得英雄變反賊。”

“他若真心抗狄，我們便不能讓他寒了心?！?/p>

趙焱沉默了。

他何嘗不想重用這等豪杰？

可他手里無人，無錢，無權(quán)。

一道旨意出了皇城，都不知道會被陳北舟那老賊篡改成什么樣。

看著弟弟臉上的無力感，趙靈月心中一疼。

她走上前，輕輕按住他的肩膀。

“你不是一個人?！?/p>

“你在宮中諸多不便?！?/p>

“我在宮外還有一些父皇留下的舊人可用?！?/p>

“讓他們替我們盯著，替我們聯(lián)絡(luò)總好過當(dāng)個聾子、瞎子！”

“這天下，終究還是姓趙的！”

趙焱看著自己的姐姐，重重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好！”

……

安州地界，關(guān)于“石坎村義軍”的傳說，正以一種驚人的速度發(fā)酵。

城里茶館的說書先生唾沫橫飛。

“話說那黑風(fēng)寨主林火爺，身高八尺，腰圍也是八尺！”

“手使一柄八百斤的混鐵大錘當(dāng)，真是威風(fēng)凜凜！”

“那一日北狄三百鐵騎來犯，只見林火爺他大喝一聲，天降神雷！”

“轟隆一下，就把那狄人頭子炸上了天！”

故事越傳越離譜，但百姓們愛聽。

他們不在乎真假，他們只在乎，終于有人敢打北狄人了！

而且，打贏了！

與之相比，安州府衙緊閉的大門，和街上那些只會勒索小民的官差，顯得愈發(fā)礙眼。

石坎村。

每天都有拖家?guī)Э诘牧髅?，或是被打散的潰兵，循著傳聞?wù)襾怼?/p>

短短十幾天，石坎村的人口從三百暴漲到近千。

祠堂前的空地上，林火看著眼前黑壓壓的人群，面無表情。

石虎在他身邊，憂心忡忡。

“火爺，人太多了，咱們那點(diǎn)糧食，撐不了幾天了??！”

林火沒說話。

“開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