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們出個門放牧都得提心吊膽。

小股的巡邏隊再也不敢囂張地深入草原腹地。

晚上營地的崗哨加了一倍，可站崗的士兵還是忍不住手心冒汗。

“喂，你說……這到底是誰在搶誰啊？”

一個年輕的北狄士兵，縮在篝火旁，悄悄問旁邊的同伴。

同伴臉色發白，把手里的彎刀又握緊了幾分。

“鬼知道……”

“他們怎么敢的啊？”

……

巴特爾是在一間充滿草藥味的帳篷里，聽到這些消息的。

他的左手還用木板和布條固定著，雖然接上了，但一到陰雨天就鉆心地疼。

當他從手下口中，聽到那些關于“天雷”、“妖術”、“大炎村莊主動出擊”的傳聞時，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困惑或是不信。

是他！

就是他們！

就是石坎村那個該死的年輕人！

“那個小村子……他們竟然還在壯大！”

他本以為，自己吃了個大虧，損失慘重，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那個叫林火的男人，正在用他們北狄人的血和物資，喂養他手下那群惡狼！

再這么下去，等他們羽翼豐滿，這片草原上哪里還有他們的容身之地？

不行！

絕對不行！

“來人！給我拿紙筆來！不！找書記官來！”

巴特爾嘶吼著。

他要上報！

必須立刻上報給千夫長大人！

一個書記官戰戰兢兢地捧著一塊木板和炭筆走了進來。

巴特爾在帳篷里來回走動，用最夸張、最驚悚的語言，口述著他的戰報。

“……其首領非人也！”

“善用妖術，能引天雷，造火器，一陣巨響則我部勇士血肉橫飛，鬼神難測！”

“其村民皆被蠱惑，悍不畏死！”

“其甲胄精良，弓弩犀利，百步之外可穿我牛皮甲！”

“此非一村之患，乃我大狄心腹大患也！”

“懇請千夫長大人速發天兵，將此妖村……連根拔起！”

“否則后患無窮！”

……

北風卷著雪沫，發出嗚嗚的聲響。

千夫長赫連勃，正用一把小巧的銀刀切著一塊烤羊排。

一名親信將幾份報告，恭敬地呈了上來。

赫連勃拿起巴特爾的那份，只掃了一眼，就輕蔑地哼了一聲。

“妖術？天雷？”

“巴特爾這個廢物打了敗仗，現在開始編鬼故事來給自己開脫了？”

“大人，”親信低聲說，“禿魯百夫長也送來了急報。”

“他麾下的三個附屬部落都失去了聯絡，派出的斥候發現其中一個營地被焚毀。”

“后勤官報告，一支往東邊走的運輸隊也失蹤了。”

“連人帶貨五十多匹馬，上百袋糧食都沒了。”

赫連勃的眉頭，終于皺了起來。

巴特爾是個廢物，他的話可以不信。

但幾件事，都發生在那片區域。

赫連勃拿起另一份報告，是情報官匯總的各種流言。

“大炎村莊……主動出擊？”

他看到這幾個字，覺得無比荒謬。

“傳我的令。”

“讓孛兒帖帶他的百人隊去一趟石坎村那個方向。”

孛兒帖，千夫長麾下最驍勇善戰的百夫長，他的隊伍是真正的百戰精銳，死在他手下的敵人不計其數。

“告訴孛兒帖去查清楚到底是什么東西在作祟。”

“如果是巴特爾在謊報軍情，就把他的另一只手也給我打斷。”

“如果……那些傳言是真的……”

“那就把那個村子從地圖上給我抹掉。”

“雞犬不留。”

安州州府。

王主事端著一杯涼透了的茶。

四十多歲了，還是個從八品的主事。

“聽說了嗎？北邊出了個神仙村！”

“什么神仙村？”

“就那個石坎村！”

“專殺北狄韃子！跟砍瓜切菜一樣！”

幾個衙役縮在角落里，壓低了聲音，說得眉飛色舞。

王主事耳朵動了動。

又是這個傳聞。

最近一個月，這鬼故事就沒停過。

起初是從幾個逃難回來的富戶嘴里傳出來的，說邊境有個村子硬得很北狄人打不進去。

王主事當時只當是笑話。

邊境什么德行，他門兒清。

別說一個村子，就是衛所的兵見了北狄人哪個不是腿肚子先轉筋？

可這傳言，越來越邪乎。

前幾天，一個跑單幫的行腳商連滾帶爬地跑到州府報官，說他的商隊被北狄人沖了，眼看就要完蛋，突然沖出來一隊“天兵”。

個個身高八尺，刀槍不入，手里拿著能噴火的管子。

領頭的是個少年神仙，手一抬掌心雷就把北狄人劈成了焦炭。

王主事皺起了眉頭。

一個兩個人胡說，可能是瘋了。

十個八個人都這么說，來源還各不相同，這就有點不對勁了。

州府對邊境的情況，幾乎是兩眼一抹黑。

文書上報的永遠是“邊境安穩，百姓和樂”。

可每年失蹤的人口，被劫掠的村莊，又有誰真正去統計過？

萬一這傳聞里，有那么一丁點是真的呢？

一個能主動攻擊北狄，還能打贏的村子？

這他娘的是什么概念？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起了褶子的官袍。

“備轎！去見同知大人！”

……

州府同知黃大人，正滿面油光地看著一份禮單。

年底了各處的“孝敬”都送了過來，正是收獲的季節。

“大人，戶房的王主事求見。”

“王主事？”

黃同知抬起眼皮，一臉不耐，“他來干什么？”

“讓他滾蛋，沒看見我正忙著嗎？”

幕僚在一旁低聲道：“大人，王主事這人雖然迂腐但從不無事生非或許真有什么急事？”

黃同知想了想，把禮單塞進袖子里。

“讓他進來。”

王主事躬著身子走了進來，一股腦地將聽來的傳聞和自己的猜測全都倒了出來。

“……下官以為此事非同小可！”

“若傳聞為真，乃我安州之幸，我大炎之幸也！”

“懇請大人速派人手，前往查探！”

黃同知掏了掏耳朵：“掌心雷？身高八尺？”

“我說老王啊，是不是話本看多了？”

“這種鬼話你也信？”

“可大人，消息來源甚多，并非空穴來風……”

“行了行了！”

黃同知不耐煩地擺擺手，打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