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平趴在一根房梁上，瞇眼看著近在咫尺的城墻，現在天色漸暗，這是他們唯一的生路了。

“抓緊繩索！”福平喊道，將一根從墻上垂下的斷繩甩給身后的春霞。春霞立刻抓住，但她身后的春艷卻僵在浮木上，臉色慘白。

“我……我上不去…..”春艷的聲音發抖，眼睛死死盯著城墻上方那些尸體。

福平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城墻垛口處，數十具尸體懸掛在墻外，跟破布娃娃一樣隨風晃動。有些尸體已經腐爛發黑，不時就有烏鴉過來啄食腐肉。

“我們已經在冷水里泡了兩天了，”福平聲音壓低，盡量讓自己的顫抖不顯露出來，“再不上岸，下一個漂在水里的就是我們。”

春艷咬著唇，眼淚止都止不住。

城墻上的景象確實令人毛骨悚然，尸體排列得如此密集，以至于他們在攀爬時幾乎無法避免碰到那些腐化的肢體。

“別看，只管爬。”福平命令道，率先抓住城墻磚縫向上攀爬。他的手指摳進磚縫，觸感濕滑冰冷，有些磚塊上還沾著可疑的深色污漬。

下方突然傳來春艷的尖叫。福平回頭一看，一具浮尸被水流沖到了春艷身邊，膨脹的手臂搭在她肩上。春艷瘋狂掙扎，差點沉入水中。

“別動！”福平大喝一聲，聲音嚴厲得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春艷僵住了，福平速度下滑，一把將那具浮尸推開。“快點爬！”

她們一個接一個向上攀爬。福平率先到達城墻頂部，眼前的景象讓他胃部一陣絞痛，幾具無頭腐爛尸體堆在角落，蒼蠅圍著嗡嗡作響。遠處的幸存災民像驚弓之鳥般蜷縮在一起。

福平伸手將春霞拉上來，然后是渾身發抖的春艷。當春艷的腳踏上城墻，她就不小心踩到了一截斷指，頓時癱軟在地干嘔起來。

“別看地上。”福平擋在她面前。

林滿枝和招娣、盼娣、來娣也都上來了。

林滿枝一看到城墻上的慘狀就捂住嘴，眼淚簌簌而下。盼娣的右腿受了傷，血跡已經滲透了褲管。

“找個干凈點的地方。”福平環顧四周，發現城墻東南角相對干凈些。他帶領大家小心避開地上的殘肢，向那邊移動。

“背靠墻走，不要分散。”福平低聲吩咐，右手不自覺地按在腰刀上，這是外公常用的那把，大舅把它給了自己。

他們剛走到東南角，一個尖利的聲音就刺了過來：“喲，這不是林滿枝嗎？你居然還活著？”

福平轉頭，看見一對中年夫婦走來。女人瘦得像竹竿，顴骨高聳。男人看著憨厚老實卻不敢與林滿枝對視。林滿枝一見這兩人，立刻像受驚的鵪鶉一樣縮起脖子。

“張……張大哥……張家嫂子……”林滿枝的聲音細若蚊蠅。

李三娘冷笑一聲：“當年看不上我男人，死活要退婚的林大小姐，現在怎么這副德性？”她故意提高音量。

城墻上的災民投來好奇的目光。福平注意到那個男人悄悄拉了拉妻子的袖子，卻被一把甩開。

林滿枝低著頭，眼淚砸在城磚上。

“大姑，”福平擋在她面前，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我們去那邊。”他拉著林滿枝轉身就走，不給李三娘繼續羞辱的機會。

來娣走在最后，冷冷地瞥了李三娘一眼，那眼神中的寒意竟讓潑辣的李三娘一時語塞。

“你個沒用的男人…..”

福平已經不關心那兩人再說些什么了，那張家在逃荒的時候是跟著一起出來的。當時在路上，看老林家人多不敢出來嘲諷，這是看大姑身邊都是小孩就趕著來嘲諷幾句。

福平他們已經在這城墻上躲了三天了，饑餓讓城墻變成了地獄。

有人開始啃樹皮，有人偷偷割尸體上的肉。

福平他們從沒在白天拿出東西出來吃，都是半夜偷摸掰一點扔嘴里。

但不知怎么了還是讓李三娘發現了，“他們有吃的！”李三娘尖聲叫道，幾個災民立刻朝這邊圍過來。

福平的手按在腰刀上，正準備拔刀，突然城墻下傳來契丹語的呼喝聲，所有人的動作都凝固了。

“契丹兵！”有人驚恐地低呼。

福平從垛口往下看，三個契丹兵劃著小舟在城墻下巡邏，大聲笑著說著些什么。其中一個拉開弓，隨意射向一只在空中盤旋的烏鴉。

“趴下！別出聲！”福平低聲命令。所有人立刻緊貼城墻趴下，連呼吸都放輕了。

契丹兵在城墻下轉了一圈，最終劃向鎮子中心。等人群聲徹底消失，城墻上的氣氛卻更加緊張，李三娘和那幾個壯漢又圍了過來。

“把吃的交出來！”李三娘厲聲道：“不然等契丹人再來，我就大喊引他們過來！”

“我們早就沒有吃的了，再敢靠近一步，殺了你！”說著福平就抽出腰間的刀，刀尖指著站在最前方的一個漢子。

漢子蔑視地看著福平這半大小子，往前走了一步：“刀都拿不穩的小子，就……”

漢子話還沒講完，胸前就被福平狠狠劃了一刀，接著就是一腳給踹下了城墻。

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時，城墻下又傳來契丹兵的聲音，他們回來了。

一支箭“嗖”地釘在福平腳前，三個穿著鎧甲帶著頭盔的契丹兵已經開始攀爬城墻。

“跑！”福平大喊，眾人向東側城墻缺口奔去。

三個持刀的契丹兵見人就砍，災民們尖叫著四散逃竄，李三娘推倒一個孩子，踩著那孩子的背往箭樓跑。

“大姑！”春霞突然尖叫。

林滿枝站在原地，雙手伸開，攔住契丹兵的去路。

福平提刀就沖，卻被來娣一把拽住。“來不及了！跑！”來娣厲聲道。

林滿枝看著那把越來越近的彎刀，突然笑了。

“跑！”她高聲對身后的孩子大喊。

彎刀砍進她肩膀時，她死死抱住了契丹兵的腰。那兵卒怒吼，刀柄砸在她頭上，血糊住了她的眼睛。

“娘——！”盼娣、招娣哭喊著要沖過去，被來娣一把拽回。

林滿枝回頭看了眼女兒們，嘴唇動了動。

然后她抱著契丹兵，一起栽下城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