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yùn)河的狹窄河道仿佛只是一道序幕,當(dāng)貨船猛地一傾,駛?cè)霌P(yáng)子江口時,真正的考驗(yàn)才開始。
天地瞬間變得無比遼闊,灰黃色的江面濁浪翻滾,一望無際,與天空在遙遠(yuǎn)的地方模糊成一片。
風(fēng)也越來越大,蠻橫地推搡著這艘小貨船。船身不再是內(nèi)河溫柔的搖擺,而是劇烈的、無規(guī)律的起伏和扭擺,木頭榫卯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嘎吱”聲。讓沒坐過船的林家人心悸。
“嘔”
幾乎是在進(jìn)入開闊江面的一瞬間,災(zāi)難便降臨了。陳氏第一個忍不住。
緊接著,像是引發(fā)了連鎖反應(yīng),女眷們和孩子們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慘白,呻吟聲、干嘔聲、哭泣聲瞬間取代了之前的沉默,在風(fēng)浪聲中顯得格外凄惶。
“娘......我頭暈......好難受......” 長寧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小小的身體仿佛不再屬于自己。胃里翻江倒海,一股股酸水不受控制地往上涌。他緊緊抓住母親的衣角,另一只小手死死捂住嘴巴,試圖抵抗那洶涌的惡心感,但一切都是徒勞。下一秒,他也猛地彎下腰,劇烈地嘔吐起來,眼淚生理性地奪眶而出。
李氏也沒好到哪里,她邊捂著嘴,邊拍長寧的背,試圖讓他好受些。
林歲安還好,她在去大名府的路上就坐過船,當(dāng)初在出發(fā)的時候老掌柜就教她帶上防止暈眩的藥。這次她在灣頭鎮(zhèn)也買了不少。
急忙把藥拿出來給大家分了下去,但是藥沒那么快見效,還是要難受一會的。她沒想到的是林家人基本都會暈眩,沒有在出發(fā)時就讓他們先把藥吃下去。
整個船艙人們東倒西歪,互相擠壓著,在每一次船身劇烈傾斜時發(fā)出驚恐的低呼。
林老頭癱在角落,閉著眼,嘴唇哆嗦,仿佛連喘氣的力氣都沒了。老陳頭看起來精神不錯,他以前應(yīng)該是坐過船的。
男人們情況稍好,但也個個臉色發(fā)青,強(qiáng)忍著不適。
林二勇、林三勇手忙腳亂地照顧著嘔吐的妻兒,自己也是強(qiáng)忍著要嘔吐的沖動。
田修文和林四勇則像釘子一樣扎在甲板上,幫著那兩個年輕船夫收緊纜繩,固定松動的物品。他們的動作在劇烈的搖晃中顯得笨拙而危險,冰冷的江水不時撲上甲板,打得他們渾身濕透
“抓緊了!都抓緊東西!”田修文大吼。
艙內(nèi)頓時亂作一團(tuán)。行李翻滾,人們像豆子一樣被拋來甩去,驚叫聲、碰撞聲和立刻響起的干嘔聲混雜在一起。
“嘔” 陳氏又忍不住了,撲到船舷邊。 緊接著,孩子們、女眷們,甚至幾個半大小子,都面色慘白地捂住了嘴,胃里那點(diǎn)可憐的食糜在翻江倒海的眩暈感面前不堪一擊。
等大家都吐得差不多了,林歲安又給大家分了一遍藥,哎!可惜了,都吐光了。幸虧她這藥丸買得多,在那碼頭算是最常見的藥不貴。
不知道是不是藥開始見效了,慢慢的就都不吐了,只是都是臉色煞白,懶洋洋靠一起。
船在運(yùn)河上漂了一天一夜,黃昏時分,船速明顯慢了下來。透過艙門的縫隙,林歲安看到兩岸的景象不再是單調(diào)的蘆葦灘。開始出現(xiàn)零星的屋舍和炊煙。
船老大小聲而嚴(yán)厲的命令從艙口傳來:“都縮回去,不準(zhǔn)出聲,快到潘葑了,船要靠岸弄點(diǎn)吃食,都給我把皮繃緊了!誰要是弄出半點(diǎn)響動,招來了不該來的人,老子先把你們?nèi)雍永镂雇醢耍俑谞斦堊铮÷犆靼琢藳]?”
貨艙內(nèi)的眾人都豎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林歲安還看到了大舅跟四叔兩人的眼神交流,明顯能感到他們得緊張。她自己倒是沒那么緊張,當(dāng)初在去大名府路上最要命的場景都遇到過了,再怎樣也沒有當(dāng)初那三個契丹兵讓她驚懼。
船悄然靠岸,纜繩系在一根半朽的木樁上。一名精瘦的船員,被稱為“老六”的,利落地放下一條僅容兩三人的小舢板。
“老規(guī)矩,快去快回。”船老大遞過去一個錢袋,聲音壓得極低,“挑頂飽的買,水要足。別他娘的貪酒誤事!”
老六點(diǎn)點(diǎn)頭,眼神警惕地掃視了一圈安靜的河面,跳上舢板,竹篙一點(diǎn),小船便悄無聲息地滑向鎮(zhèn)子的方向。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船艙里的人豎著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除了風(fēng)吹蘆葦?shù)纳成陈暫退髀暎黄兰拧C恳淮芜h(yuǎn)處傳來的狗吠或人聲,都讓他們的心提到嗓子眼。
就在這時,另一陣極其輕微的水聲傳來,不同于自然的水流。田修文眼神一凜,悄無聲息地挪到一道較寬的艙板縫隙處,向外窺視。林四勇也湊了過來。
只見另一條窄長的小船,像水蛇一樣從相反方向的蘆葦叢中鉆出,船上只有一個戴著斗笠看不清面目的漢子。那船徑直靠向他們的貨船。
船老大似乎早有預(yù)料,沒有絲毫驚訝。兩人在船頭交匯,幾乎沒有寒暄,只是極低地交談了幾句,語速快而含糊,田修文只隱約捕捉到“白爺”、“驗(yàn)貨”、“爽快”幾個零碎的詞。
隨后,船老大親自進(jìn)來船艙。他并非走向林家人所在的區(qū)域,而是繞過他們,打開了船艙最深處一個一直緊鎖著的小隔艙。里面似乎堆放著一些普通的麻袋雜物作掩護(hù)。他挪開幾個袋子,從深處拖出兩個看起來頗有些分量的密封小木箱。
整個過程,船老大的動作熟練而迅速。他將木箱遞給小船上的漢子。那漢子掂量了一下,又用手指甲劃開箱角的蠟封看了一眼里面,隨即點(diǎn)了點(diǎn)頭,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袋扔給船老大。船老大捏了捏布袋,也不點(diǎn)數(shù),揮手示意。
交易在沉默中開始,在沉默中結(jié)束。那小船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迅速沒入暮色籠罩的蘆葦蕩中,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田修文和林四勇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他們心知肚明,剛才目睹的,正是白爺走私生意冰山的一角。那箱子里裝的,或許是私鹽,或許是鐵器,甚至是更違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