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修文眼睛一亮，他是走鏢的，見識廣些，似乎也聽過類似說法，但從未實踐過。“歲安，你說的是真的？那東西怎么弄？”

“我知道大概！”林歲安自告奮勇，“可以用樹枝或者短刀往下挖，蘆葦根是橫著長的，白白的，一節(jié)一節(jié)。蒲菜的根莖更深更粗壯些。” 她挽起袖子，拿起一根削尖的樹枝，走到一處蘆葦叢邊緣，避開剛才的險地，開始小心翼翼地挖掘冰冷的淤泥。

泥土凍得很硬，挖起來很費力。但挖了大約一尺深后，果然露出了幾節(jié)乳白色、略帶淡黃的蘆葦根，看上去水分很足。

“看！就是這個！”林歲安費力地掰下一節(jié)，用清水稍微沖了沖，然后自己先咬了一口。一股淡淡的、清甜的汁液和一股土腥味彌漫開來，雖然算不上美味，但確實能吃！“有點甜，能嚼出汁水，也能煮了吃。”

她又指揮著田修文和林三勇去挖蒲草的根。果然，挖得更深一些后，找到了更為粗壯、類似嫩筍狀的蒲菜根莖，以及一些塊狀的地下莖。

“這個淀粉多，最好煮爛了或者烤熟了吃。”林歲安補充道。

有了明確的目標和希望，大家立刻行動起來。

男人們負責挖掘，女人和孩子們幫忙清洗。林歲安則像個野外求生教練，不斷指點： “對，找這種粗壯的蘆葦叢挖！”

“蒲草要看根部，枯稈下面才有！”

“小心點，別太靠里，就在邊上挖！”

他們還幸運地在一些干枯的茭白叢里，找到了些許沒有完全腐爛的，瘦小的菰米，雖然數(shù)量稀少，但也是難得的糧食補充。

雖然忙碌了半天，每個人弄得渾身泥污，凍得手腳發(fā)麻，但收獲頗豐！他們得到了一大捆白嫩的蘆葦根和不少蒲菜的根莖和塊莖。

當晚，在篝火上，他們將一部分蘆葦根和蒲菜根莖烤熟，另一部分和肉干一起扔進瓦罐里一起煮。”

這頓飯遠遠談不上美味，甚至有些難以下咽。但它提供了水分，碳水化合物和維生素，有效地緩解了饑餓感，補充了體力，更重要的是，極大地振奮了低迷的士氣。

又是接連幾日，眼前除了泥沼和望不到頭的荒路，便是灰蒙蒙的天空。當視野里終于出現(xiàn)田壟，以及遠處低矮但錯落的茅舍輪廓時，林家所有人都興奮了起來。

那是一個不大的村莊，幾縷炊煙從屋頂裊裊升起，空氣中似乎隱約飄來一絲柴火和食物混合的氣息。

“有村子……”林三勇啞著嗓子，聲音里帶著幾乎不敢置信。

所有人的腳步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然而，隨著他們越走越近，最初的興奮迅速被一種不安所取代。

村莊外圍，用削尖的竹木和荊棘扎起了一道簡陋卻帶著明顯防御意味的籬笆墻。村口看不到閑聊的老人或嬉戲的孩童，異常安靜。

當他們距離籬笆還有百十步遠時，幾個原本在村口晃悠的村民像受驚的兔子般猛地縮回了村里。

林家眾人心中頓感不妙，不會又是另一個白石村吧！又攔路要糧？就在他們考慮是不是拐彎離開的時候。

一陣急促的鑼聲或是梆子聲響起！

仿佛只是一個瞬間，籬笆后面就冒出了許多人頭。不再是好奇的張望，而是一張張充滿警惕、恐懼甚至敵意的面孔。

林家眾人都有點懵了，反而沒有著急立刻離開。他們氣勢、狀態(tài)明顯跟白石村不一樣。

青壯年男人們手里緊緊握著鋤頭、草叉、木棍，如同面對入侵的敵人。女人們則驚慌地把探頭探腦的孩子拽回屋里，隨即緊緊關(guān)上了破舊的木板門。

林家眾人停住了腳步，林四勇深吸一口氣，上前幾步，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溫和無害，對著籬笆后喊道：“各位鄉(xiāng)親父老！我等是北面逃難來的，路過貴寶地，絕無惡意！只想……只想討碗熱水，或者用這點銅錢換些能填肚子的東西……”

籬笆后一陣騷動，但無人應(yīng)答。那些握著農(nóng)具的手更緊了。看起來很緊張，還有點害怕的感覺。

這時，一位須發(fā)花白、臉上刻滿了歲月和愁苦痕跡的老者，在一個壯碩漢子的攙扶下，走到籬笆后。他應(yīng)該就是這里的里正。

老里正的目光掃過林家這一群狼狽不堪、面黃肌瘦、還有傷員的人，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但很快被更沉重的無奈和堅決所取代。

他咳嗽了一聲，聲音沙啞而疲憊，隔著籬笆喊道：“外鄉(xiāng)的，走吧！快走吧！莫要再往前了！”

他抬手指了指村子：“你們看俺們這村子，像是有余糧的嗎？前些日子，剛過去好幾撥像你們一樣逃難的人……一開始，俺們心軟，也分過粥水……可后來呢？有人夜里摸進院子偷雞！有人搶地窖里的芋頭！差點連明年開春的種糧都給你們……給你們這些外鄉(xiāng)人搶了糟蹋了！”

老人的聲音激動起來，帶著痛心疾首：“官府的車馬來催捐催稅，一趟比一趟兇！俺們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哪還有吃的分給你們？走吧！求求你們了，快走吧！再不走……再不走，俺就只能讓后生們?nèi)蠊倭耍〉綍r候官差來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報官”二字像重錘一樣砸在林家每個人的心上。他們最怕的就是官差。

林四勇喉嚨發(fā)干，所有準備好的說辭都堵在了那里。他還能說什么？哀求嗎？訴說自己的悲慘？對方的悲慘并不比他們少，而且別人的拒絕是如此的理由充分。

他最終只是無力地嘆了口氣，對著老里正拱了拱手，聲音干澀：“……打擾了。”

他轉(zhuǎn)過身，對滿臉失望的家人低聲道：“我們走。”

沒有爭吵，沒有憤怒。他們默默地轉(zhuǎn)身，拖著比來時更加沉重的腳步，繞開村莊，向著更遠處更荒涼的野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