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外的官道被連日陰雨泡得稀爛,黑色的泥漿沒到腳踝,每走一步都像在跟地心引力較勁。
陸滄瀾混在流民隊伍里,破舊的布衣沾滿泥點,褲腳早已濕透,沉甸甸地裹在腿上,每挪動一下都磨得皮膚生疼。
他刻意佝僂著背,將臉埋在臟兮兮的衣領里,只有在沒人注意時,才會悄悄抬起眼,用那雙藏在煤灰下的銳利眸子掃視四周 —— 這雙眼睛里,藏著林家滿門的血海深仇,也藏著對未知前路的警惕。
“都給我快點走!磨磨蹭蹭的,天黑前到不了十里坡,誰都別想有飯吃!”
押送流民的差役甩著浸了油的皮鞭,鞭梢劃過空氣發出 “噼啪” 聲,濺起的泥點落在一個瘦弱流民的臉上,那人卻連躲都不敢躲,只能咬著牙加快腳步。
陸滄瀾下意識攥緊了胸口的衣襟,那里貼著龍紋玨,溫潤的玉感透過粗布傳來,像是父親的手在輕輕按住他的心臟,提醒他千萬不能暴露。
離開金陵已經三天了,這三天里,他不敢走大路,不敢住客棧,只能跟著流民隊伍混口飯吃。
每當夜深人靜時,城隍廟的廝殺聲就會在他耳邊回響 —— 楚天闊的軟劍、紅羅剎的紅綾、還有那淬毒銀針的寒光,一幕幕都讓他輾轉難眠。
他不知道楚前輩是否還活著,也不知道九王爺的追兵會不會隨時出現,這種懸在半空的感覺,比直面殺手更讓他煎熬。
“小兄弟,看你嘴唇都裂了,喝口水吧。”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身邊響起,陸滄瀾猛地回神,見是個拄著棗木拐杖的老者,滿臉皺紋里積著泥灰,卻遞過來一個縫著補丁的水袋,袋口還掛著半片干枯的艾草。
陸滄瀾警惕地打量著老者,見他眼神平和,沒有惡意,才緩緩接過水袋,低聲道:“多謝老丈。” 他拔開塞子,小心地抿了一口,水帶著淡淡的土腥味,還有一絲艾草的澀意,卻像甘霖般滋潤了他干裂的嘴唇,連帶著緊繃的神經都放松了些許。
“看你這模樣,不像是常年在外乞討的。” 老者靠著拐杖,瞇著眼睛打量他,聲音壓得很低,“是從金陵城里逃出來的吧?前幾天金陵城戒嚴,聽說抓一個欽犯,鬧得沸沸揚揚的。”
陸滄瀾的心猛地一沉,握著水袋的手瞬間收緊。
他面上卻擠出一副憨傻的笑容,撓了撓頭:“老丈您說笑了,我就是個四處混飯吃的小叫花子,金陵城那么大,我哪敢去啊?也就是聽說這邊能跟著流民混口粥喝,才湊過來的。”
老者呵呵一笑,沒再追問,只是用拐杖輕輕敲了敲地面,聲音壓得更低:“前面再走兩里地就是十里坡了,你可得當心些。最近那地方不太平,有伙山賊盤踞在坡上,專挑流民下手。他們不搶老弱,就愛抓你這樣的半大孩子 —— 要么逼著家里人拿贖金,拿不出來的,就賣到礦上做苦工,十個人里未必能活一個。”
陸滄瀾的眉頭瞬間皺緊。他現在最忌諱的就是引人注目,若是被山賊抓了,要么暴露身份,要么淪為苦力,無論哪種結果,都離報仇的目標越來越遠。
他悄悄摸了摸藏在腰間的短刀 —— 那是從家里逃出來時順手帶的,無比鋒利。
就在他琢磨著要不要脫離流民隊伍,繞路去十里坡時,前方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伴隨著金屬碰撞的脆響。
流民隊伍瞬間騷動起來,有人驚呼著往后退,有人則下意識地往路邊躲。
“都給老子閃開!別擋道!” 為首的錦衣騎士扯著嗓子吆喝,手中的馬鞭 “啪” 地抽在一個流民的肩上,那人慘叫一聲,摔進旁邊的泥坑里,濺起一大片泥漿。
騎士們卻毫不在意,騎著馬徑直沖了過來,馬蹄踏在泥濘的官道上,濺起的泥點劈頭蓋臉地打在流民身上,沒人敢吱聲,只能死死低著頭。
陸滄瀾被人群推著往后退,腳下一滑,整個人踉蹌著往前撲去。
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扶旁邊的人,可懷里的龍紋玨卻在這時滑了出來 ——
那枚溫潤的玉佩從衣襟里掙脫,在空中劃過一道淡淡的弧線,眼看就要掉進滿是污泥的地面!
陸滄瀾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腦子里一片空白 —— 這玉佩是父親的遺物,是開啟龍淵秘境的關鍵,若是臟了、碎了,他怎么對得起父親的在天之靈?怎么報仇?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只纖細白皙的手倏地伸了過來,手指如柔荑,輕輕一撈,便穩穩接住了那枚龍紋玨。
動作快得像一陣風,卻又優雅得如同拈花。
“小兄弟,你的東西掉了。” 清脆的聲音響起,像黃鶯在枝頭鳴叫,帶著幾分靈動,又帶著幾分笑意,瞬間驅散了官道上的壓抑。
陸滄瀾猛地抬頭,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眼前是一位騎著白馬的少女。她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身著淡紫色的羅裙,裙擺繡著細碎的銀線花紋,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泛著柔和的光。外面罩著一件雪白的斗篷,斗篷邊緣用金線繡著纏枝蓮圖案,領口處露出一小截瑩白的脖頸。
她坐在白馬上,身姿挺拔卻又不失柔美,烏黑的長發用一根玉簪挽著,幾縷碎發垂在臉頰旁,隨著微風輕輕飄動。
最讓陸滄瀾失神的,是她的容貌。
眉如遠山含黛,眼似秋水橫波,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輕輕眨動時,眼底仿佛有星光在閃爍。唇角微微上揚,帶著三分俏皮,七分溫柔,明明是在泥濘的官道上,卻像從江南水墨畫里走出來的仙子,不染半點塵埃。
可下一秒,陸滄瀾的心就沉了下去 —— 少女正拿著那枚龍紋玨,指尖輕輕摩挲著玉面上的龍紋,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還有一絲探究。她認識這枚玉佩!
“多謝姑娘!” 陸滄瀾回過神,急忙伸手想去取回玉佩,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顫。
少女卻手腕輕輕一翻,巧妙地避開了他的手,眼底的笑意更濃了:“這玉佩倒是別致,你看這龍紋,雕刻得栩栩如生,連龍鱗的紋路都這么清晰,一看就不是凡品。小兄弟,這玉佩你是從哪里得來的?”
陸滄瀾的神經瞬間繃緊,手心全是冷汗。他知道,這個問題答錯一個字,都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他強壓下心中的慌亂,擠出一副憨厚的表情,撓了撓頭:“姑娘您說笑了,這就是我在金陵城外的草叢里撿的。我看它亮晶晶的,挺好看,就揣在懷里了,哪知道是什么值錢東西啊。”
“哦?撿的?” 少女挑了挑眉,眼神里多了幾分玩味,忽然湊近了些,聲音壓得很低,只有兩人能聽到,“龍淵潛躍,玉佩通靈。小兄弟,這可不是尋常的撿來之物吧?”
“轟” 的一聲,陸滄瀾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像是被一道驚雷劈中。他下意識地后退半步,渾身的肌肉瞬間繃緊,手悄悄摸向了腰間的短刀。這少女竟然知道龍紋玨的秘密!
她到底是誰?是九王爺的人?還是龍淵衛的余黨?或者是其他覬覦龍紋玨的勢力?
見他這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少女 “噗嗤” 一聲笑了出來,笑聲清脆,像銀鈴般好聽。
她輕輕一揚手,將龍紋玨拋還給陸滄瀾:“放心,我不是你的敵人。我只是覺得好奇,這么重要的東西,怎么會在一個‘小乞丐’的懷里。”
陸滄瀾伸手接住玉佩,急忙塞進懷里,緊緊按住,仿佛這樣就能守住這個秘密。
他抬起頭,再次看向少女,眼神里滿是疑惑和警惕:“姑娘究竟是誰?為什么會知道這玉佩的來歷?”
少女眨了眨眼,唇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輕輕拍了拍白馬的脖子:“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是同一個方向。” 她指了指前方的十里坡,“你不是怕山賊嗎?跟著我,他們不敢動你。”
陸滄瀾愣住了,他不知道這少女是真心幫忙,還是另有所圖。
可他看著少女清澈的眼神,又想起自己現在的處境 —— 前有山賊,后有追兵,若是能有這樣一位看起來身份不一般的少女同行,或許真能安全些。
就在他猶豫不決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喊殺聲,還有流民的慘叫聲。少女的臉色微微一變:“不好,山賊來了!”
陸滄瀾心中一緊,順著少女的目光望去,只見十里坡的方向,一群穿著黑衣、拿著刀槍的人正朝著這邊沖來,速度極快,轉眼就到了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