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絲斜斜打在青瓦上,濺起細碎的水霧,把農戶秦家那間矮土房籠得有些潮。東廂房里沒點燈,只借著窗欞透進的昏沉天光,能看見土炕上鋪著三層洗得發白的粗麻布,產婦李氏咬著塊疊得厚實的布巾,額上的汗把鬢發黏成一縷縷,每一次用力都讓她指節攥得泛白。
炕邊圍著兩個婦人,一個是張家婆婆,正蹲在土灶旁往鐵鍋里添柴,沸水咕嘟的聲響混著李氏壓抑的痛呼,成了屋里唯一的動靜;另一個是鄰村來的穩婆,挽著袖子,手里攥著塊煮過的粗布,時不時湊到炕邊低聲安撫:“再撐撐,聽見娃的動靜了——”
話音剛落,一聲細弱卻清亮的啼哭突然劃破了沉悶!穩婆眼疾手快地托住那團溫熱的小身子,先倒提著在屁股上輕拍兩下,讓哭聲更響些,才用溫水蘸著粗布,一點點擦去他身上的胎脂和血污。昏暗中能看見這娃娃皮膚皺巴巴的,像塊剛剝殼的嫩花生,小手攥得緊緊的,連眼睛都沒睜,只一個勁兒地哭。
“是個小子!”穩婆把娃娃裹進早就備好的粗麻襁褓里——那襁褓是李氏用自己出嫁時的舊衣改的,邊角都磨出了毛邊,卻洗得干干凈凈。她把娃娃遞到李氏手邊,李氏虛弱地睜開眼,指尖剛碰到襁褓外溫熱的布面,眼淚就砸在了上面。
屋外的秦老漢一直背著手在院壩里轉圈,雨打濕了他的短褐也沒察覺。直到聽見那聲啼哭,他猛地頓住腳,伸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又快步走到窗邊,卻沒敢進去,只隔著窗紙低聲問:“娃……娃和他娘都好?”
“都好!是個壯實小子!”婆婆掀開布簾出來,聲音里帶著笑意,手里還端著剛煮好的米湯,“你先去灶房把火守著,等會兒給她娘倆溫著。”
秦老漢應了聲,轉身往灶房走,腳步都比剛才輕快了些。雨還在下,可土房里的哭聲、低語聲,混著灶房里柴火噼啪的聲響,倒讓這暮春的雨天,多了幾分踏實的暖意——誰也沒料到,這團裹在粗麻襁褓里的小娃娃,將來會在亂世里,走出一條不一樣的路。
秦老漢”掀開門簾進屋時,腳步放得極輕,目光先落在炕邊襁褓上——那小小的一團還在偶爾哼唧,胸口隨著呼吸輕輕起伏,他懸著的心思才算徹底落地。
穩婆正收拾著用過的粗布和剪刀,見他進來便笑道:“是個有福氣的,哭聲亮,將來定是個能扛事的。”秦老漢搓著手應著,從懷里摸出早就備好的半吊銅錢遞過去,又往灶房端了碗剛溫好的米湯:“辛苦您跑這一趟,先喝碗熱的暖暖身子,等會兒讓老婆子給您烙兩張餅帶著。”
打發走穩婆,他先去院角的柴房抱了捆干柴,把灶膛里的火添得旺些——產婦得喝熱湯,新生兒也怕著涼,這火可不能斷。接著又拿了塊干凈的粗布,蹲在門口把沾了泥的鞋擦干凈,才又進了東廂房。
李氏剛喝了半碗米湯,臉色稍好了些,見他過來便輕聲說:“你把娃抱來我看看。”秦老漢小心翼翼地托起襁褓,動作生澀得像捧著易碎的瓷碗,連呼吸都放輕了:“慢些,別累著你。”他把襁褓遞到李氏手邊,又轉身去收拾炕邊的雜物——用過的布巾要拿去井邊洗干凈,煮剪刀的鐵鍋得刷透了收起來,連地上落的幾根干草都撿得干干凈凈。
忙到日頭偏西,他才抽空坐在院壩的石墩上,摸出旱煙袋卻沒點——屋里有產婦和新生兒,煙味嗆得慌。他望著東廂房的門簾,聽著里面偶爾傳來的嬰兒輕哼,嘴角忍不住往上揚。剛又想起什么,起身往村頭的藥鋪去,花了兩個銅板買了一小包艾草,回來就燒了鍋熱水,兌著溫水給李氏擦身用——老輩人說艾草能驅寒,他雖不懂太多,卻想著能多做一點是一點。
等老婆子把晚飯端上桌時,他還在灶房里溫著米湯,時不時往東廂房望一眼。“你也歇會兒,有我呢。”老婆子勸他。秦老漢卻搖頭:“我再守會兒火,夜里要是娃哭了,我好趕緊燒熱水。”
窗外的雨早停了,天邊染著淡淡的橘色霞光。秦老漢守在灶房邊,聽著屋里李氏輕聲哄娃的聲音,手里攥著剛洗干凈的粗布——這粗布是準備給娃做小衣裳的,雖然粗糙,卻是他挑了最軟的布料。他想著將來娃長大了,能跟著自己學種地,能扛著鋤頭下田,若是運氣好,或許還能識幾個字……平凡的念想里,滿是莊稼人對新生命最樸素的期盼,也藏著亂世里,一個父親想護住家人的滿心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