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官廳
聽得這兩句諷刺之言,官廳中的諸人都為之一震。
沈斌看向來人,心頭又驚又喜,但片刻之后就是擔(dān)心不已。
而李彥看向那少年,目中同樣為之一喜。
“你是什么人?”劉縣丞喝問道。
盧縣令同樣有些疑惑,轉(zhuǎn)眸看向一旁的裴仁靜,道:“這位,裴主簿可識得?”
難道是朝廷微服私訪的官員,還有他剛才怎么出現(xiàn)的?
裴主簿恰好識得平日里常來縣衙的沈羨,面色古怪了下,道:“明府,這是沈斌的兒子沈羨,在青羊觀讀書。”
盧縣令皺眉道:“沈斌之子?他不在青羊觀讀書,來縣衙做什么?”
然后看向那錦衣少年,冷聲道:“你是來為你父親叫屈的?”
此刻的盧縣令,更多還是把沈羨當(dāng)做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年,對于其方才譏諷之言,心頭雖怒,但世家子弟高高在上的優(yōu)越感,又讓其暫且引而不發(fā)。
沈羨道:“一個勾結(jié)妖邪,謀害朝廷命官的官員,盧大人如此縱容,不是顛倒黑白又是什么?同為一衙,不識劉縣丞之面目,事到臨頭,仍官官相護(hù),不是沆瀣一氣又是什么?”
盧縣令皺了皺眉,說道:“你是對本官方才處置有異議了?”
沈羨冷聲說道:“縣令大人,劉縣丞包庇金鱗幫多年,而金鱗幫幫主徐麟更是喪心病狂,謀害一縣縣尉,以實(shí)現(xiàn)彼等謀逆于上的目的。”
盧縣令道:“你這些話,皆是你杜撰而來,可有實(shí)證?”
沈羨道:“妖邪之口供,徐麟并其妹妹之口供,以及在金鱗幫搜集出來的相關(guān)賬簿,內(nèi)含輸送劉府的金銀,罪證累累,罄竹難書!”
劉縣丞急切道:“你胡說,明府,這必是沈斌屈打成招,偽造罪證,嫁禍于我,還請明府明察啊。”
盧縣令聞言,眉頭皺了皺,道:“此事,不是任由你一面之詞,本官自會查證。”
沈羨此刻目光平靜地看向,道:“盧大人,劉縣丞此人勾結(jié)江湖幫派,謀害朝廷命官,又勾結(jié)妖邪,已是視國法綱紀(jì)于無物,如今圣后在朝,對妖邪肆虐州縣,早已切齒痛恨,如聞縣中官吏勾結(jié)妖邪謀害同僚,必夷其三族。”
“盧大人,莫要自誤!”
劉縣丞聽到夷其三族,只覺眼前一黑,有些喘不過氣來。
因?yàn)椋源缶肮倮魧μ旌蟮牧私猓@是……必然的事!
就連李景皇室都能殺的人頭滾滾,何況是一個小小縣丞的生死?
必然會被殺雞儆猴!
盧縣令心頭一震,半晌無言。
哪怕眼前只是一個小小少年。
因?yàn)楸澈筮€站著蘭溪沈氏,不是任由人拿捏的賤民。
更不必說,天后還鼓勵告密。
盧縣令沉吟片刻,道:“此事……容本官思量后處置。”
沈羨道:“盧大人莫非要包庇劉縣丞?”
想要憑借此事拿下盧縣令并不現(xiàn)實(shí),因?yàn)楸R縣令出身范陽盧氏,乃是世家子弟,謀反這種罪名根本安不上。
但可以治其一個御下無方,但同樣涉及到更高層面的斗爭。
盧縣令面色陰沉,面對著沈羨的咄咄目光,沉默了好一會兒。
“來人,將劉建拿下,打入大牢,詳加鞠問,如其切實(shí)勾結(jié)妖邪,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本官定然向上彈劾,嚴(yán)懲不貸!”
這話既撇清了自己責(zé)任,又為劉縣丞保留一線渺茫的生機(jī)。
沈羨道:“盧縣令,如今妖邪當(dāng)?shù)溃腋赣H為除妖魔,為此甚至以先天武者的精血畫符,你身為道官,學(xué)生聽聞乃身懷神通,為何不為民斬妖?”
既然有留影玉石,這些說不得都要拿給京中的大佬看,他得讓老爹多露臉。
盧縣令一下被問住,暗道,豎子,竟是得理不饒人!
方才,他礙于朝廷大義,忌憚蘭溪沈氏,這才舍車保帥。
不想這小兒,竟步步緊逼。
盧縣令傲然說道:“本官乃是道官,不理世俗,斬妖除邪,自有縣中屬吏各行其事,又何間與?”
“如今妖邪肆虐縣中,縣中武力有限,幾不能制,盧縣令為一方父母官,既通道家術(shù)法,為何袖手旁觀,坐視百姓嚎哭于野?”沈羨一字一頓問著,冷聲道:“既食君之祿,為何不忠君之事?”
這就是他看不慣青羊觀和盧縣令等人的原因,你要是跑進(jìn)山林當(dāng)野人,他還敬一句仙道隱士。
但前者享受香火供奉,沽名釣譽(yù),而后者乃是一方父母官,卻尸位素餐,說得過去嗎?
無非是前者受間接供奉,沒有后者受直接供奉可恨一些。
此刻,裴仁靜看向那少年,暗道,這倒是問到點(diǎn)子上了。
食君之祿,何不忠君之事?
面對這樣的指責(zé),盧縣令也不敢怠慢,辯白道:“你也是道家圣賢子弟,熟讀道經(jīng),難道不知,治大國若烹小鮮,如事事親力親為,本官縱是有三頭六臂,又如何分得了身?”
“歌舞管弦,分得了身,談玄論道,分得了身,求仙煉丹,分得了身。”沈羨冷笑一聲,斥道:“獨(dú)獨(dú)忠君愛民,靖除妖邪,分不得身?!
薛芷畫在暗中聽著此言,只覺得酣暢淋漓,暗道一聲,罵的好!
此言如果傳到天后耳中,必然視之為平生知己。
天后在看到慶王幕僚駱世杰寫得討逆文章時,閱覽而罷,觀其文采優(yōu)美,言辭犀利,而對一旁的宰相笑說,“此等人才未效力于朝廷,實(shí)宰相之過也。”
可見天后之重才、愛才。
盧縣令臉色又青又紅,惱羞成怒道:“你…你,一派胡言!”
但一時間卻被問得說不出話。
而沈斌已是愣怔地看向那少年,暗道,他是沒想到,他這個兒子竟是辨才無雙?
事實(shí)上,世家高門崇尚清談,以思辨敏捷為上乘。
這也是盧縣令剛才三言兩語,堵得沈斌說不出話的緣由。
但沒有想到,盧縣令碰到了沈羨,此刻猶如一個新兵蛋子。
盧縣令沉聲道:“在其位,謀其政,你一小小的黃口小兒,縱是出身官宦之家,也敢妄言政事?真當(dāng)本官不能治你的罪嗎?”
可以說,這會兒的盧縣令已經(jīng)破防,打算以身份壓人。
沈羨道:“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盧大人既言在其位,謀其政,那盧縣令在其位,何以不謀其政?”
盧縣令一時語塞。
沈羨道:“既一心向道,求長生逍遙,不如掛冠封印而去,也省得為萬民唾棄,仙道更是一事無成!”
盧縣令此刻臉色陡然蒼白如紙,身形有些顫抖。
“不知盧縣令,仙道第幾境?嗯…丹霞了沒啊?”沈羨嘆了一口氣,道:“人到中年,蹉跎歲月,官場道途,一事無成,何苦來哉?”
盧縣令:“……”
此言一出,縣衙官廳內(nèi)陷入死一般的沉默,沉默…震耳欲聾。
盧縣令徹底破防,道心都有些搖搖欲墜。
想起這些年在谷河縣為官,始終在第二境巔峰打轉(zhuǎn)兒,怎么都突破不了瓶頸,現(xiàn)在又被一小兒斥罵,他堂堂世家子弟,如何淪落到這步田地?
盧縣令臉色又紅又白,急火攻心,“噗”地吐出一口鮮血。
“明府。”周圍的文吏一時大驚,慌亂大起。
而暗中觀察的薛芷畫,已是呆愣原地,一雙清冷明眸怔怔地看向那怒斥盧縣令的少年,有些心馳神搖。
這是道心動搖,罵吐血了?
不對,應(yīng)該是盧縣令困于第二境多年,最近又急功近利,原本就藏著一口郁躁之氣。
今日之事,應(yīng)是一個引子。
不過文辭的確犀利,問人家第幾境修為,就差說一大把年紀(jì),廢物一個,全活狗身上了。
想起先前青羊觀中之事,這么一說,青羊觀觀主的確道心穩(wěn)固,堅(jiān)若磐石,無愧仙道第四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