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官廳
及至晌午時分,就在縣衙中的眾人焦急地等候之時,一個小吏進來稟告:“大人,明府來了。”
劉縣丞聞言,心頭一震,連忙起得身來,幾乎是小跑著,向著儀門外迎去。
而其人晃動著肥碩的身子下得石階時,一個不穩,身形還趔趄了一下。
裴仁靜也帶著府中諸小吏來到儀門之地,相迎盧縣令。
彼時,盧縣令下得牛車,其人未著官袍,頭戴進梁冠,衣袖寬大,竟有幾許飄逸灑脫。
“我等見過明府?!币詣⒖h丞為首,裴主簿緊隨其后,縣中六曹并文吏書佐,皆是向盧縣令躬身行禮。
盧縣令點了點頭,道:“都免禮吧?!?/p>
說著,當先進入官廳。
谷河縣大大小小官吏紛紛起得身來,隨之進入官廳。
盧縣令在條案后落座,一個小吏連忙奉上香茗。
“說吧,究竟什么事,可稱十萬火急?”盧縣令端起茶盅,拿起蓋碗撥動著茶沫,語氣淡淡道。
在前幾年,其實沈斌也曾試圖調撥團結兵和三班衙役清剿過金鱗幫,但劉縣丞一人即可阻攔,哪里還會向他稟告什么十萬火急?
劉縣丞道:“驚擾明府清修,下官有罪,但這沈斌實在膽大妄為,他帶著兵丁胡亂抓人,將一些依法營業的商賈抓進大牢,驚擾得谷河縣上下不安,雞犬不寧?!?/p>
這時候就沒提金鱗幫,江湖幫派畢竟上不得臺面。
盧縣令呷了一口茶,道:“裴主簿,你怎么看?”
裴仁靜拱了拱手,回道:“回稟明府,下官以為沈縣尉司掌治安緝盜,調撥兵丁清剿賊人,屬平常公務中事,合乎規制。”
以他對沈斌的了解,如果沒有依仗,應該不至于這般肆無忌憚。
盧縣令不置可否,放下茶盅,問道:“沈縣尉現在何處啊?”
裴仁靜道:“此刻應該還在外面辦差。”
劉縣丞急忙道:“明府,沈斌實在妄為,如此大肆抓捕合法經營的縣中商賈,驚擾得百姓不安,這是在給明府治下的谷河縣臉上抹黑!”
盧縣令默然片刻,道:“沈斌此舉的確莽撞,可有沒有提及調兵事由?裴主簿?”
裴仁靜愣怔了下,道:“下官不知?!?/p>
就在這時,一個小吏稟告道:“回稟大人,沈少府回來了?!?/p>
此言一出,劉縣丞心頭一驚,連忙起身相望。
盧縣令面色淡淡,道:“讓他進來。”
直到此刻,這位盧縣令仍然認為這與往日里的縣衙堂會沒有什么兩樣。
等會兒,沈斌就會在自己的訓斥下,躬身請罪。
少頃,就見沈斌在李彥等一眾捕快的簇擁下,進入官署大堂,身后不遠,幾個捕快押著五花大綁的徐麟等案犯,因為嘴里都塞著破布,徐麟等人只能支支吾吾的搖晃腦袋。
因為,沈斌先前去拿捕徐麟的妹妹,又是訊問,又是搜集罪證,頗為耽擱了工夫,讓盧縣令先一步趕到。
而此刻,沈羨同樣與薛芷畫隱在暗處,觀察著縣衙中的動向。
薛芷畫道:“我這里面有一面照影玉鏡,乃是國師相贈于我,今日正好用上,也好將之作為證據,奏稟至天后案頭?!?/p>
麗人說著,纖纖玉手翻掌之間,掌中現出一枚光可鑒人的玉鏡,藍光幽幽,瑰麗而夢幻。
沈羨見狀,面色古怪了下,暗道,這不就是錄像機嗎?
這的確可以用來作為證據。
不知道為啥想起了某個陳姓攝影師。
“薛姑娘心思縝密,在下佩服。”沈羨道。
“這也是受你的啟發?!毖飘嬢p笑了下,說道。
沈羨暗道,他可不知道這世界竟然有這等寶物,看來他還需要進一步搜集這方世界的仙道信息。
身為一個前世之人,想要保持決策的準確性,很多都是在于信息掌握的程度。
這會兒,沈斌已經進入縣衙官廳。
劉縣丞搶先發難道:“沈斌,你好大的膽子,誰讓你胡亂調撥兵丁的?”
沈斌道:“金鱗幫勾結妖邪,意圖殺官造反,本官身為谷河縣縣尉,自當調兵鎮壓平亂?!?/p>
此言一出,縣衙中的幾人臉色都變了變。
殺官造反?勾結妖邪?這都是從何說起?
劉縣丞聞言,心頭咯噔一下,但嘴里仍是強辨道:“你胡言亂語,天后治下,四海太平,有何人敢勾結妖邪,殺官造反?”
天后、圣后一般是大景官吏對太后的敬稱,當然私下里也有稱太后,乃至蔑稱…妖后的。
沈斌冷聲道:“此事,本官也納悶兒,只怕是縣衙中有妖魔內應。”
盧縣令皺眉道:“沈斌,你也是蘭溪沈氏子弟,可知不可攀誣的道理?不過一個小小江湖幫派,勾結妖邪,或有可能,殺官造反是從何談起???”
劉縣丞道:“是,明府,沈斌就是拿著雞毛當令箭?!?/p>
裴主簿在不遠處看著據理力爭的沈斌,若有所思。
盧縣令眉頭挑了挑,問道:“沈縣尉,方才提及殺官造反,殺的哪個官?造的是哪家的反?”
沈斌道:“金鱗幫幫主勾結妖邪,謀害下官,又勾結縣丞劉建,意圖謀反!”
盧縣令聞言,眉頭緊皺,冷睨了一眼劉縣丞。
這個蠢貨,不會真的謀害一位朝廷命官嗎?
劉縣丞卻仿若被踩住了尾巴的貓,驚聲道:“你血口噴人!本官何時要謀害于你?何時要謀反?”
說到最后,聲音已略微有些變了腔調。
沈斌冷笑一聲:“此事,金鱗幫幫主徐麟已經招供,劉縣丞,你莫要抵賴!”
劉縣丞急聲道:“你那是屈打成招,胡亂攀誣!”
說著,轉過臉來,看向盧縣令,拱手道:“明府,可要為下官做主,這沈斌平日里因為無事生非,行事酷烈,下官提點幾句,彼等不感恩不說,反而對下官懷恨在心,故而苦心孤詣,想要構陷下官。下官堂堂八品命官,朝廷厚祿待之,吃飽了撐了,去造反?”
沈斌道:“徐麟有一個妹妹,乃是你劉縣丞的小妾,你當旁人不知嗎?”
劉縣丞被道破桃色之事,一下子胖臉又漲又紅。
盧縣令眉頭緊皺,打斷道:“夠了!”
沈斌冷冷看了一眼劉縣丞,沒有再言語。
盧縣令斟酌著言辭,道:“本朝名臣陸大人曾言,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縣中平日里百業興旺,也有賴本官施政寬簡,無為而治,沈斌你行事如此酷烈,所以才得罪了江湖幫派,彼等勾結妖邪想要加害于你,此乃私仇耳,殺官造反之言,未免危言聳聽?!?/p>
“是啊,明府?!眲⒖h丞被這話說進了心坎里,連忙附和著。
而隱在暗中的沈羨眉頭皺了皺。
這盧縣令有一些水平,這是想給事情定調,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也只是水平……有一些。
沈斌沉聲道:“盧縣令,彼等勾結妖邪,謀害朝廷命官,有金鱗幫幫主徐麟的口供為證,還有那妖邪的口供。”
“那也談不上殺官造反,沈縣尉,此事以本官看來,更多是私仇?!北R縣令道。
裴主簿在一旁聽著,暗道,沈斌終究是武人,豈知這些世家子弟浸淫清談辯論,嘴皮子厲害的狠。
薛芷畫傳音說道:“這盧縣令辨才了得,不能再讓他說下去了。”
沈羨道:“父親大人口拙,還是讓我來吧?!?/p>
身為后世律所高伙,最擅長的就是法庭上打嘴仗。
薛芷畫輕笑了下,眸中涌起異色,道:“你去,我幫你掠陣。”
不由想起前日在青羊觀中少年怒題道詩,嘲諷鶴守道人的事來。
沈羨定了定心神,現出身形,雙手啪啪鼓掌,繼而朗聲道:
“好一個顛倒黑白,沆瀣一氣的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