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車廂之內——
迎著沈羨的目光,薛芷畫嘆了一口氣,道:“天后如今也難,現在妖邪肆虐州縣,不少都是太清、玉清兩家有意放縱。”
沈羨品味著薛芷畫的話,心頭涌起諸般猜測。
經過先前一事,他算是知道了,怪不得盧縣令先前不管事,根子都是在廟堂上。
“為何不整飭吏治,整軍經武,以強兵威壓四方?”沈羨問道。
薛芷畫搖了搖頭,道:“朝堂當中,局勢錯綜復雜,并非都支持天后,而慶王篡逆一案,背后就有三教中人鼓噪串聯。”
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太后以女身掌國,名不正言不順,李景皇室內部都不怎么服氣。
薛芷畫笑了笑,看著那張年輕的過分的面龐,忽而起了興趣,問道:“如果你是天后,嗯,天后的宰相,你怎么做?”
“如果是我……”沈羨愣怔了下,默然了一會兒,道:“助天后收天下民心,集九州眾生愿力,以人心證天心,以人道制仙道。”
君主把國家治理的蒸蒸日上,海晏河清,自然鬼神辟易,縱是活佛沒有批準,都不許轉世!
薛芷畫贊同道:“好一個,以人心應天心,以人道制仙道。”
目光奇異地看向對面的少年,道:“我聽兩位仙道高人講過后一句,不過后一句,卻略有一字不同。”
沈羨已經開始見怪不怪了,只能說,不要小覷任何一個時代的統治精英。
帝國上層……有高人。
“未知有何不同?”沈羨問道。
“以人心應天心,以人道證仙道。”薛芷畫柔聲道。
沈羨道:“證字,的確如此。”
只能說,這的確是仙道高人,制是人皇立場,而證則是仙人立場。
薛芷畫想了想,問道:“雖言大道至簡,但治國一項,難免大而化之,當如何施策?”
沈羨想了想,道:“欲治其國,先治其吏,治政之要,唯在得人。”
是大而化之,主要這是一整套治國理政的方略,他不可能一下子就和薛芷畫講透。
“天后似乎也這樣說過。”薛芷畫笑了笑,看向對面少年的目光愈發欣賞,清聲說道:“重用張蔡許姚等寒門為相,以周來二人等刀筆吏,掌大理寺,但收效寥寥,反而貪腐成風,酷吏大行其道。”
沈羨一時有些麻爪,暗道,天后的確不凡。
薛芷畫道:“太后在神都置銅匭,分延恩,招諫,伸冤,通玄,用以廣開言路,舉賢納士,但誣告成風,城狐社鼠猬集御前,京中怨謗之言,甚囂塵上。”
這位薛國公之女,與長公主、內相顧南燭等貴女相交,對這些朝堂隱秘可以說知之甚詳。
沈羨聽完之后,心頭久久無語。
這讓他想起一個人,武曌。
“過段時間,天后或還要降敕,讓天下九品以上官員和百姓向朝廷自薦,你如果有想法,可以去試試。”薛芷畫說著,看向沈羨,目光大有深意地說道。
沈羨沉吟道:“原有此意。”
“天后這幾年,其實受了不少蒙騙,已經對天下自薦之人多了審視,幾位宰相也認為大壞朝廷典制,多有抨擊。”薛芷畫玉顏上似乎現出幾許好笑,說道:“如果沒有真才實學,是過不去的。”
沈羨道:“那我試試。”
作為一個后世之人,熟知華夏上下五千年歷史,他手中擁有一整套富國強兵的方略,甚至都可以寫一本,沈慕之談治國理政。
事實上,上疏或者書信聞達于上,在古代歷史上屢見不鮮。
李斯上《諫逐客疏》,從而受秦王重用。
賈誼上《治安疏》,從而名揚海內。
而唐代詩人經常寫詩給貴人以自薦,或者給當朝宰輔、高官寫信,以獲得出仕機會。
就連一生放蕩不羈的李白,也曾寫過《與韓荊州書》。
也就是這個類似魏晉隋唐的時代,能夠通過這等策論、書信聞達于顯貴,等到科舉完全成型的明清,這種非科甲正途就不好使了。
不過,幾位幸進的寒門宰相,真是將先上車的把車門焊死,這句話給體現得淋漓盡致。
薛芷畫說完這些,輕聲道:“好了,不說這些了,你們谷河縣有什么美食,等會兒帶我去逛逛。”
雖然入得仙道第三境【丹霞】后,已經可以漸漸辟谷,但薛芷畫仍有口舌之欲。
沈羨笑了笑,壓下心頭的一些波瀾,說道:“谷河的面食做的不錯,包管薛姑娘滿意。”
薛芷畫笑了笑,道:“好了,應該是到了,去看看宅邸。”
沈羨當先下來,未等掀開車簾,麗人已經自己下得馬車。
沈羨說道:“這一塊兒毗鄰谷河和清遠山,乃是鐘靈毓秀之地,縣中不少富商都在此置業。”
薛芷畫將靈力聚于雙眸,贊道:“龍盤虎踞,依山傍水,靈機郁郁,氤氳成霧,的確是一座好所在。”
沈羨問道:“不知買多大的?按郡主規制?”
薛芷畫想了想,道:“慶王妃母女皆為戴罪之身,還是不要太過張揚了,七品宅邸也就足夠了。”
等慶王一案徹底了結,過上一二年,風頭過去,慶王妃母女只怕還要回京,不會在谷河縣久待。
沈羨點了點頭,說道:“那我等會兒就去問問房牙。”
前身身為縣尉之子,平日舞槍弄棒,縣中三教九流結識的不少。
薛芷畫說道:“我隨你一同去。”
既是出行游歷,也是體驗一下市井煙火氣。
沈羨委婉建議道:“薛姑娘這打扮,只怕會引起不必要的波折。”
薛芷畫這打扮光鮮亮麗,頗為引人矚目。
薛芷畫笑了笑,說道:“我隱匿身形就可,整個縣中能夠察覺我的,不超過一手之數。”
沈羨道:“薛姑娘心中有數就好。”
而后,沈羨再不耽擱,讓阿信和管家將馬車趕回去,自己則是和薛芷畫,向著賣房的牙行去。
此刻,房牙行里,熙熙攘攘,人頭攢動,殺價之聲不絕于耳。
沈羨進入其間,一個熟人迎上前去,滿面堆笑,說道:“見過沈小官人,我正說門口喜鵲叫呢,果然是沈小官人來了。”
說著,引沈羨至一旁的廂房居住。
沈羨道:“老周,有段日子沒見你了,嬸子還好吧?”
那牙子笑道:“托沈小官人的福,身子骨兒硬朗著呢,上次還說沈小官人不去店里轉了。”
這牙子的老伴兒開了一家女裝店,而沈羨陪著丫鬟瞎逛之時,去店里轉過,打走過金鱗幫的幫眾。
”過來,想買一套宅子。”
周姓牙人說道:“那可還給沈小官人挑兩套好的。”
沈羨將薛芷畫先前的要求轉述一遍,道:“你先帶我過去看看。”
周姓牙人聽完,笑道:“谷河東邊兒倒是有一套,沈小官人,我帶你過去看看。”
沈羨點了點頭,道:“前面帶路。”
而就在這時,卻聽到一道洪鐘般的聲音響起,“沈小官人,有幾日沒見了,可想死為兄了。”
沈羨轉頭望去,不由一愣。
而隨著那人說話,周圍的牙人都紛紛讓開一條路。
蓋因,那人雖然僅僅二十出頭,但生得面皮微黑,虎背熊腰,行走之間,氣勢凜然,讓人印象深刻的是,腰間更是懸掛著一把用牛皮袋插著的殺豬刀,身旁跟著幾個長隨。
沈羨抱了抱拳,笑道:“我當是誰,震得我耳朵嗡嗡響,原來是張兄。”
據前身記憶,來人叫做張奎,乃是四海幫的三當家。
也不知是不是叫奎的都稍黑一些,張奎膚色的確是較常人黑一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