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河縣,縣衙
沈斌帶起一陣風,進入花廳,正在落座的裴主簿起得身來,笑了笑,拱手行禮道:“沈少府來了。”
一縣之中,對縣尊敬稱明府,對縣丞則稱贊府,對縣尉則往往以少府尊稱,所謂左丞右尉,不過大景重文輕武。
一縣之中,縣丞才是二把手。
沈斌抱拳還了一禮:“裴主簿。”
劉縣丞先聲奪人,看向那虬髯大漢,劈頭蓋臉喝問道:“沈縣尉擔當本縣治安重任,縣中出現了這樣大的案子,竟然不在衙署坐衙,本官定要稟告明府,治你一個玩忽職守之罪!”
沈斌皺了皺眉,道:“劉縣丞,今日下官在外面辦案,此事已記在縣中文書里,還是裴主簿蓋的章。”
如論玩忽職守,縣令長年累月不見人,也沒見你劉縣丞敢吱扭一聲?
“沈少府先前是在外面辦案來著。”裴仁靜笑著打了個圓場,道:“沈少府落座敘話,贊府方才也只是一時急切。”
沈斌點了點頭,在兵曹、法曹、士曹三位司曹佐的相迎下,一撩衣袍,落座在第三把椅子上,端起一旁的茶盅,沒有說話。
見兩人都沒有開口,裴主簿笑了笑,道:“如今,命案迭發,如是上面查問,你我同衙為官,都脫不了干系,當務之急,還是齊心協力,破案要緊。”
然后,看向一旁的劉縣丞,道:“劉贊府,您說是不是?”
劉縣丞沒有再揪著不放,順勢道:“這已經是今年又一起大案了,鬧得人心惶惶,一旦上面過問下來,整個谷河縣都臉上無光,沈少府武藝高強,斷案如神,這等案子,半個月內破掉,應該無礙吧?”
沈斌放下茶盅,甕聲甕氣道:“此事,我明日就會帶人去事發之地調查,下官推斷,此事可能牽連到妖魔邪祟之流。”
劉縣丞似笑非笑道:“沈縣尉神通廣大,難道對付不了?”
沈斌冷睨了一眼劉縣丞:“劉縣丞也是積年老吏了,這等案子向來棘手,妖邪藏于暗處,我們在明處,想要斬妖,首先是要找到他們,而尋蹤查跡的手段,非道官出手不可。”
大景朝有一群特殊的人,那就是道官,他們往往是世家門閥子弟,從小悉心培養,熟讀道經,身具靈蘊,得授三教道箓,接受朝廷供奉,在地方上廣營田產,不納賦稅。
裴主簿道:“那就只能是明府才能出手滌蕩邪祟了。”
“不要什么事兒都要煩擾明府,明府還要清修,如何理會這些俗務?”劉縣丞分明是不滿,道:“明府將縣中大權盡托于我等,我們要拿出擔當來,為明府分憂。”
身為谷河縣盧縣令手下的頭號親信,劉縣丞可不敢為了幾個賤民,驚擾盧縣令的清修。
裴主簿想了想,道:“那就暫不驚擾明府,不如先讓沈少府帶人查一查,只要找到妖邪藏身之地,朝廷官氣和兵煞之氣圍攻下,勢必冰消瓦解。”
劉縣丞點頭道:“裴主簿說的是,縣中有法網在,終究侵擾不到縣中,鄉野山林,縱有一些妖魔志怪,左右不過是鄉野村夫,也無礙大局。”
官府之人有朝廷官氣護體,而縣城之內,則有氣運法網。
按說鄉里也應該有,但大景——皇權不下鄉。
沈斌道:“我等身具朝廷官氣護佑,不懼這等妖邪,但普通百姓,如何抵擋?人命案子一起又一起,按兩位的意思是,這些都隱匿不報?”
那將來查問下來,他仍然逃不脫問責。
劉縣丞皮笑肉不笑,道:“這就要沈縣尉多加操持,早日將那暗中的妖魔揪出來,還谷河縣一片朗朗乾坤。”
沈斌點了點頭,說道:“職責所在,自是義不容辭,只是我如今人手短缺,需要招募團結兵,需要不少錢糧,這些需要倉曹撥付。”
干活歸干活,但皇帝不差餓兵。
劉縣丞眉心跳了跳,這分明是在要錢。
其實這也是谷河縣中丞尉不合的緣由,因為劉縣丞統管縣中錢糧度支,而兵曹、法曹、士曹都是消耗錢糧。
“提及此事,劉某還要說你,今年的賦稅開始征收,沈縣尉也別忘了。”劉縣丞遲疑了下,道:“至于撥付錢糧,如今縣中府庫空虛,撥付不出來,況且年初正月已經撥付過一批。”
沈斌沒有理會劉縣丞的訴苦,道:“五千兩。”
劉縣丞恍若被踩住了尾巴的貓:“哪里用得了五千兩?”
裴主簿看著兩人爭執,也不知道怎么說,或者說這等事早已司空見慣。
沈斌面色凝重,說道:“這次我懷疑第二境的妖魔作亂,幾年都不一定遇到一次,我需要幫手。”
畢竟是一縣之尉,這樣的妖魔邪祟事件經歷多了,經驗豐富,聽案情描述,就有了一些猜測。
劉縣丞眉頭緊皺,看向一旁的裴主簿,不滿說道:“府庫之中只有兩千兩。”
“四千兩,不能再少了。”沈斌道。
“三千兩。”劉縣丞搖了搖頭,說道。
沈斌道:“三千五百兩,不然,劉縣丞可以另請高明,明府閉關清修也有半年多了,劉縣丞可以去請請。”
劉縣丞聞言,感到一陣頭大。
他哪里敢拿這種事去煩擾盧縣令?
劉縣丞咬了咬牙道:“三千五百兩,如果你不能將妖魔拆除,本官定要稟告明府,治你一個履職不力之罪!”
沈斌道:“劉贊府等會兒讓人撥付銀子吧。”
給不給銀子,眼前這個混蛋都會在縣令耳邊進讒言,而多要一些銀子,起碼手下兄弟的撫恤和獎賞能夠多一些。
第二境的妖魔,最近二年這樣的事越來越多了。
裴主簿見兩人談妥,笑著打了一個圓場,道:“這一切都是為了谷河縣的安泰。”
縣中三大巨頭暫且達成協議,仍由沈斌這位縣尉主導“查案”事宜。
劉縣丞小眼一轉,說道:“既然沈少府要在這段時日查案子,縣中的治安也不能落下了,我提議戶曹佐暫且署理縣中治安。”
沈斌道:“那如果縣中今日再出了什么案情,上面怪罪下來,劉贊府愿意作保,就可托付于陳曹佐。”
此言一出,劉縣丞好像被掐住了脖子。
他上哪兒作保去?
沈斌見劉縣丞不敢再反駁,問道:“今年的春耕,明府未理事,今年的縣試,明府仍不打算主持嗎?”
所謂,縣試每三年要向州里的道學推薦舉子。
一般是有三人,縣令可推薦一人,剩下兩人經由縣試決出。
這是大景兩代先皇定下的制度,為不使野外遺賢,興科舉,算是對薦舉的補充,體現了朝廷向世家門閥、郡望的斗爭與妥協。
當然,也有一些高風亮節的縣令誰也不推薦,全部將三人名額盡付縣試,常常被皇帝下旨表彰。
這種薦舉和科舉兩種方式,是大景選拔治世官吏的主要方式。
尤其是能和道官抗衡的朱雀使,皆是通過科舉揀選出來。
當然,出過道官的世家門閥,想要在凡俗出仕,基本都是通過恩蔭、薦舉,而且彼等多是擔任清貴官兒,年紀輕輕擔任高位的也不少。
劉縣丞笑了笑,道:“此事就不勞沈縣尉操心了,明府清凈無為,已經委托我全權處置,由裴主簿從旁協助。”
沈斌皺了皺眉,心頭有些擔憂。
隱隱覺得這里面有貓膩。
裴主簿道:“明府先前派人遞了手書,的確是這么說的。”
沈斌面色微變,心頭只能嘆了一口氣。
他如果能見到縣令,或許能夠憑借著多年的兢兢業業和蘭溪沈氏的臉面,為自家兒子討得那一個名額。
三年前,劉縣丞就是這么操作的,讓他的大兒子送到了州學,當初盧縣令是答應過他的。
劉縣丞笑了笑,端起一旁的茶盅,心頭涌起擔憂。
這一次,明府說今科的薦舉名額,當做人情給了青羊觀主。
剩下兩個名額,都需要考試,可依瑜兒的功課水平,能考上嗎?
青羊觀主那里有一個名額,機會渺茫。
剩下兩個名額,他得想法子搞到一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