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琴輕輕呼出一口氣,緊繃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松弛下來,方才那幾乎凝結成實質的低氣壓如同被陽光刺破的晨霧,悄然消散了幾分。
“原來……是這樣啊。”
她低聲重復了一遍,像是終于把一顆卡在心頭的小石子輕輕取出。
原來優菈真的只是出于好心,將醉得不省人事的他送去旅館安置,而非……
都怪那個不干正事的吟游詩人!
用那種曖昧不清的語氣和夸張的形容,害得她差點以為自己變成無能的上司了。
一絲極淡的、連琴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釋然笑意掠過唇角,雖然很快又被她抿了回去。
她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對面那個依舊坐得筆直、大氣不敢出的逸塵身上,那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此刻看起來竟有幾分……可憐?
心底那點殘存的、說不清道不明的芥蒂,似乎也被這模樣沖淡了些許。
琴甚至生出一點“自己是不是反應過度了”的微妙歉意。
“逸塵,”
她的聲音徹底恢復了往常的溫和,甚至比平時更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
“你匆匆趕來,還沒吃早餐吧?”
不等逸塵回答,她便自然地站起身。
“正巧,我也還沒用早餐。”
陽光透過窗戶,在她金色的發絲上跳躍,將她整個人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
她看向逸塵,發出邀請,帶著屬于琴·古恩希爾德的、恰到好處的關懷與風度。
“不如,我們一起先去吃個早餐吧?”
她微微歪頭,補充道,仿佛這只是一個再自然不過的提議。
“我請你。”
陽光正好,微風輕拂,將獵鹿人餐館外烤爐的誘人香氣送遍大街小巷。
這本該是個令人放松的早晨,但逸塵亦步亦趨地跟在琴身后,感覺壓力十分暴大。
琴團長居然……請他吃早餐?
還是在剛剛經歷了那種“死亡問答”之后?
這該不會是傳說中的……斷頭飯吧?
逸塵的腦子瘋狂運轉,試圖解析這頓早餐背后可能隱藏的鴻門宴屬性。
是最后的溫柔?還是新一輪審判的開始?
他偷偷瞄了一眼琴的背影,她步態從容,金色的馬尾在陽光下輕輕晃動,似乎……心情真的變好了?
“坐吧。”
琴在一張露天餐桌旁坐下。
“是!團長!”
逸塵下意識地立正回應,然后才僵硬地拉開椅子坐下,姿勢標準得可以寫入騎士儀態教科書。
莎拉小姐熱情地迎上來:“琴團長,逸塵,早上好!今天想吃點什么?”
“一份漁人吐司,一杯熱牛奶,謝謝。”
琴微笑著點餐,然后看向逸塵,
“你呢?”
“我…我一樣!呃不!加倍!啊不是…”
逸塵有點語無倫次,最終破罐破破摔,
“一份超級豪華烤肉排!要大份的!謝謝莎拉小姐!”
莎拉笑著記下,轉身去準備了。
餐桌前陷入了一種微妙的沉默。
逸塵正襟危坐,眼神不知道該往哪里放。
琴看著他這副緊張兮兮的樣子,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她輕輕攪動著隨后送上的熱牛奶,打破了沉默。
“不必這么拘謹,逸塵。現在不是工作時間。”
“是!團長!…啊不,好的…”
逸塵試圖放松,結果身體更僵硬了。
琴嘆了口氣,決定直接一點。
“剛才在辦公室……我的問題可能有些……過于直接了。希望沒有嚇到你。”
她頓了頓,聲音放緩,
“我只是……嗯,作為團長,關心下屬的……生活狀況是應該的。”
這個理由聽起來似乎無懈可擊。
逸塵立刻猛點頭。
“沒有沒有!團長您關心得對!是我行為不夠檢點,喝得爛醉還遲到,給騎士團抹黑了!我深刻反省!”
琴看著他這副恨不得把自己釘上恥辱柱的樣子,最后那點不自在也消散了。
她甚至忍不住輕笑出聲:“倒也不必上升到這種高度。偶爾的放松……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下次注意分寸,不要再耽誤工作就好。”
“保證不會!”
逸塵立刻保證,隨即又小聲補充,
“……至少不會因為喝酒耽誤。”
這時,早餐送了上來。
逸塵看著眼前滋滋冒油、香氣撲鼻的巨大烤肉排,又看看琴面前那份簡單健康的漁人吐司,感覺畫風迥異。
“吃吧。”
琴拿起自己的吐司,小口吃起來,姿態優雅。
逸塵這才拿起刀叉,開始對付那塊碩大的烤肉排。
美食當前,他緊繃的神經終于稍微放松了一點。
陽光暖融融的,周圍是蒙德城漸漸蘇醒的喧鬧聲,食物的香氣讓人安心。
氣氛在美食的香氣中真正緩和下來。
琴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看著對面腮幫子鼓鼓的逸塵,忽然起了點別樣的心思。
她知道那些告白并非發自肺腑,更像某種她無法理解的怪癖。
但正是這種“不真心”,反而讓她生出了一絲想要逗弄他的念頭,想看看這張總是冒出驚人之語的嘴里,還能吐出什么“專業”見解。
她用閑聊般的語氣,帶著幾分純粹的好奇(至少表面上是)問道。
“說起來,逸塵,你之前對優菈那一百次告白,每次送的花似乎都不同?有什么講究嗎?”
一提到這個“專業領域”,逸塵果然立刻來了精神,暫時忘記了緊張,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解他的“鮮花告白兵法”,從塞西莉亞花講到蒲公英再到風車菊,分析得頭頭是道。
琴耐心地聽著,偶爾點點頭,適時提出一兩個問題引導他繼續說下去。
看著他因為自己的“專業”被認可而興奮發亮的臉龐,琴的指尖無意識地在杯沿輕輕劃著圈。
直到逸塵終于意識到自己似乎說得太多而猛地剎住車,小心翼翼地看著她時,琴才放下杯子,身體微微前傾。
她故意拖長了語調,仿佛真的在認真思考一個難題。
“嗯……聽你這么一說,我忽然覺得……”
她看向逸塵,眼神無辜又真誠,仿佛只是提出了一個絕佳的建議。
“你之前送給我的,不是玫瑰就是百合,雖然很美,但看久了,是不是……有點太‘常規’了?似乎配不上你‘蒙德第一深情’的名號呢?”
“……”
逸塵咀嚼的動作瞬間僵住,一塊烤肉“啪嗒”掉回盤子里。
琴仿佛沒看見他的石化,繼續用那溫和又帶著點苦惱的語氣,慢悠悠地投下炸彈:
“你說……”
“你的第九十九次告白,要不要試試換一種……更特別、更能體現你‘誠意’的花?”
“……比如,象征‘難以言喻的快樂’,但只生長在須彌陡峭崖壁上的須彌薔薇?”
“……或者,代表‘真心’,卻昂貴得能讓尋常人家破產的璃月霓裳花?”
“……再不然,‘熾熱的希望’帕蒂沙蘭也不錯”
她看著逸塵的臉色從震驚到絕望,仿佛已經看到了他為了這些花而翻山越嶺、債臺高筑、被魔物追得抱頭鼠竄的凄慘未來,心情莫名地更加愉悅了。
嗯,這樣“關心”下屬,似乎格外有趣。
琴端起牛奶杯,抿了一口,壓下嘴角愈發明顯的笑意,準備給這頓早餐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然而,就在她放下杯子的瞬間,目光不經意地掠過逸塵那雙因為震驚和苦惱而顯得有些茫然的眼睛。
心底某個極其柔軟的角落,忽然被輕輕觸動了一下。
那些調侃的、逗弄的心思悄然褪去。
她知道那些告白是流程,并非真心。
她知道他或許完成一百次后,真的會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就像他對優菈做的那樣。
一種細微的、連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識到的失落感,像水中暈開的墨跡,悄然彌漫開來。
琴的語氣不知不覺放緩了,那層故意為之的戲謔悄然褪去,聲音里多了一絲極淡的、幾乎聽不出的柔軟和……或許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請求。
“反正……”
“……你也并不是真心的,對吧?”
這句話輕得幾乎像是自語,卻清晰地鉆入了逸塵的耳朵。
沒等他反應,琴已經轉回了目光,重新看向他。
她的笑容依舊溫和,卻似乎比剛才單薄了些許,像蒙上了一層薄霧。
她用一種近乎平常的語氣,輕輕補上了后半句,仿佛只是一個隨口的叮囑,卻又像是一個小心翼翼的期望:
“所以啊……”
“等到一百次告白結束之后……”
“也請你……”
“不要立刻就離我而去啊。”
陽光依舊明媚,烤肉的香氣依舊誘人。
但逸塵看著琴那雙似乎盛著細碎陽光、卻又仿佛藏著一點點落寞的藍色眼眸,感覺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不疼,卻讓他徹底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