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開始，林默放下工具包，鋪好防爆扳手和一字螺絲刀，檢查第一臺排泥閥的行程開關。他拆下開關，發現里面的連接部分已經銹蝕，打算拿回去除銹后換去其他執行機構上。

他手里正好有三個新的行程開關，是早上周凱從物資部那邊取來的。他拿出一個準備更換的過程中，周凱一直盯著他的操作。

周凱眼角含著笑意，心里盤算著怎么跟張強邀功，卻見林默沒有直接換新，而是拿出萬用表，先測起了新備件的通斷，心里頓時一慌。這是林默從業以來養成的習慣，他一路穩扎穩打走到現在，從不敢馬虎。

但周凱顯然不是這樣。他從學校畢業時還是張白紙，一進盛海石化就上了崗，干活向來莽撞——只要沒什么危險，就不假思索地動手。這次換行程開關，他以為林默會跟他一樣直接上手換新備件，他們這批新來的畢業生，上崗培訓實操時也都這么做。沒想到林默竟然知道要提前檢查！

“嘀——”萬用表發出蜂鳴聲。如林默所料，這個常開觸點是導通的，這足以說明他手里的行程開關是個劣質備件，根本不能用。他又去測試了另外兩個行程開關，也是如此。

林默心中一沉：要是沒檢查就直接裝上，排泥閥肯定無法正常工作。等工藝部門的運行人員發現異常，他就是第一責任人。

如果對方以“安裝不合格的備件，導致排泥閥跳閘影響裝置區供水，或引發其他設備故障連鎖反應”為由投訴他，足以讓他這個臨時工立刻滾蛋。

就算不提轉正的事，單是用一個上百元的備件來算計他，也太不值了。采購備件的流程有多復雜，這些人難道不知道？就算是公司的錢，也不能這么沒數吧。

一想到如果沒檢查新備件的后果，一股涼意竄上他的脊背，隨之而來的是被這種卑劣手段激起的怒氣

林默猛地抬頭看向周凱。

此時的周凱既緊張又心虛，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空氣仿佛凝固了，海風輕輕拂過，絲毫帶不走周凱的緊張和林默的氣憤。

林默盯著周凱，聲音冷得像從冰窖里鉆出來：“不準備說點什么？”

他的語氣聽得周凱頭皮發麻，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在心底蔓延。進入社會以來，他接觸過不少老師、前輩和領導，卻從沒見過像林默這樣給人壓迫感的。

周凱慌了，頻繁地望向遠處，盼著有人來解圍。可無論他怎么期盼，此刻都沒人能救他。

他心里又慌又怕又后悔：真不該被他們教唆著把行程開關搞壞拿給林默，林默看他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剝似的。

“我……林工，我不太清楚這事兒，要不我們回去問問？”

“據我所知，這個新備件是張班長向物資部申請領用的，今天早上是你交到我手里的。如果你不知道，那就是物資部的同事把有問題的當成好的驗收了？”

周凱悔的腸子都青了！他真不該跟這幫人摻和！林默從沒找過他麻煩，他偏偏喝了點酒就跟張強拍胸脯，要當這個出頭鳥。

這要是說自己不知道，可備件是他領回來的，無疑是他驗收失職；要是推給物資部，人家擔了責肯定會來找張強，張強絕不會背黑鍋，更不會幫他，只會把自己摘干凈。

想到這兒，周凱當即說不出話來：完了，他會不會被辭退？

林默知道他背后是誰，也不想耽誤時間，立刻用對講機喊人：“劉哥，我這邊拿來的行程開關是壞的，張班長在嗎？”

劉暢在對講機那頭回復：“我剛開完會回來，他在辦公室，能聽到，你喊他就行。”

林默品出了劉暢的意思，讓他在對講機里說，意味著這事兒不用瞞，看來損壞備件的事是板上釘釘了，至于是誰干的，另當別論。

“張工，我們今天從物資部領回來的三個行程開關都是壞的，麻煩你問問物資部那邊怎么回事。”

張強氣急敗壞地喊：“你自己把備件弄壞了，就想推諉給物資部？安的什么心，林默？備件是我們的人領回來的，驗收也是合格的，別妄想讓別人替你承擔錯誤！”

林默看向周凱：“聽到了嗎？張工這么說，我該怎么辦？”

周凱的冷汗浸濕了衣服，表情像是戴了痛苦面具，卑微又慌張：“對不起啊林哥，我……我不知道會這樣，我以為我……”

“哦，你是不知道我會先測備件好壞，還是不知道我能躲開你們的算計？”林默打斷他，“這事兒往大了說，是張強一己之私拿公司的平穩運行開玩笑；往小了說，是同事間的玩鬧過了頭。你要是領導，會怎么解決？”

兩人正說著，對講機里突然有人提醒：安全主管帶人去現場巡檢了，可能快到混凝沉淀池那邊……

對講機里的聲音剛消失，也就兩秒鐘左右，林默突然聽到一道聲音從路邊傳來。

“你們在干什么？”

一道年輕女人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帶著幾分壓迫感。

兩人聞聲望去，林默看到一個戴橙色帽子的女人，帶著兩個戴藍色帽子的年輕男人走過來。

在他們單位，橙色帽子代表主管或經理職級。

這個年輕女生是主管？

周凱注意到林默的打量，討好地低聲介紹：“林、林哥…那是秦、秦蘇主管…管安全的…很厲害的…咱、咱別惹她…”

“怎么個厲害？”

“她是中國石油大學的研究生，畢業后從管培生做起，一步步做到主管，跟以前的你很像。其實她不是做安全出身的，是搞系統的，因為部門安全崗缺人，先頂崗一陣子。”

說話間，秦蘇已經走到他們面前。

她一過來就先發制人：“你們現場作業不規范，哪個班組的？”

林默皺了皺眉，心里想：這是玩他以前擅長的套路，先抓個由頭先給對方下馬威。

“把你們的作業票拿給我看看。”秦蘇伸出手。

她身后跟著兩個應屆畢業生模樣的員工，安安靜靜地站在那里，像風中的小草，無辜又無助。

林默看向周凱：“給她。”

周凱拿出作業票遞過去，秦蘇掃了他一眼：“你的監護人證書呢？怎么沒貼在帽子上？你們班長呢，讓他過來一趟。”

周凱心里咯噔一下，滿眼驚慌。完了，他的監護人證早就到期了，自己忘了續。張強要是知道他惹了這么大的禍，會不會想辦法把他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