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東京電視臺制作局本部大樓。
周四的清晨,陽光穿過巨大的玻璃幕墻,將走廊照得亮堂堂,像是為一場遲來的加冕典禮鋪上了無聲的地毯。
空氣里不再是前幾日那種凝滯如鐵的壓抑,而是流動著一種奇特的、混雜著好奇與敬畏的暗流。
鈴木課室里,那扇總是緊閉的門,今天破天荒地開著。
里面沒有往日的死寂,也沒有昨日的喧騰,而是一種更為深沉的、如同火山噴發后,熔巖尚在冷卻時所散發出的灼熱與平靜。
橋下一郎拿著報表走進來的時候,腳步是飄的。
他覺得自己不是走在冰冷的地板上,而是踩著一團名為“幸?!钡脑啤?/p>
他沒有說話,只是將那張薄薄的、卻仿佛有千鈞之重的紙,輕輕地,像是在安放一件稀世珍寶般,放在了桌子中央。
“深夜動畫《暗芝居》,第五回收視率:3.51%?!?/p>
“收視率水平——極優秀!”
3.51%。
又是一個新的紀錄。
辦公室里安靜了一瞬,然后,那壓抑在每個人胸腔里,經過一夜發酵的狂喜,終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這一次,沒有擁抱,沒有熱淚。
南村星只是拿起桌上一罐喝剩的、早已沒了氣的可樂,仰頭灌下,然后發出了一聲滿足到極點的、長長的嘆息。
長谷路走則走到窗邊,看著樓下那些渺小如蟻的行人,第一次覺得,自己也是這座巨大城市里,一個值得被仰望的存在。
北川瑤在自己的座位上,用文字處理機,將那個3.51%的數字,敲了無數遍,然后又全部刪掉,只是癡癡地笑著。
勝利的滋味在初嘗時是烈酒,是狂喜。再嘗,便成了陳釀,是沉醉。
課室的門沒有關,于是,那股子陳釀的香氣,便不可避免地飄了出去,吸引了無數“聞香而來”的尋訪者。
“鈴木課長,恭喜??!3.51%!您這是要創造歷史了!”隔壁課室的導演,一個平日里眼高于頂的中年男人,此刻臉上堆滿了熱情的笑容,手里還端著兩杯剛從自動販賣機里買來的熱咖啡。
“哪里哪里,都是年輕人胡鬧?!扁從厩宥纷焐现t虛著,那張老臉上綻開的皺紋,卻比盛開的菊花還要燦爛。
“鈴木前輩,您這可就不厚道了??!”另一位資歷更淺的導演也湊了過來,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我們昨晚都去看了,那個《紙》,簡直是所有辦公室職員的噩夢!我們課室的女助理,今天早上來的時候,說她再也不敢一個人用復印機了!您得給我們發點精神損失費才行啊!”
“哈哈哈,好說,好說!”
一時間,小小的鈴木課室,竟成了整個樓層最熱鬧的地方。
來道賀的,來取經的,來單純看熱鬧的,絡繹不絕。
他們圍著南村星和長谷路走,探聽著創作的細節,言語間充滿了對這種“暗芝居類型”的創作手法的驚嘆與好奇。
“其實……其實我們也沒做什么?!蹦洗逍潜灰蝗呵拜厙?,有些受寵若驚,臉漲得通紅,卻還是挺直了腰桿,無比驕傲地說道:“所有的創意,所有的分鏡,所有的核心構思,都是野原老師一個人完成的!我們,只是把他腦子里的東西,搬到紙上而已。”
“野原老師?”眾人一愣。
“就是那個畫《幽游白書》的天才漫畫家!”長谷路走與有榮焉地補充道。
一石激起千層浪。
眾人看向那個角落的眼神,愈發復雜了。
那里,野原廣志正安靜地坐著,對周圍的喧鬧仿佛置若罔聞。
他的面前沒有畫稿,沒有資料,只有一杯清茶,熱氣裊裊,將他的臉龐襯得有些模糊,也愈發顯得深不可測。
他沒有與任何人寒暄,只是在所有喧鬧的間隙,對鈴木清斗點了點頭,然后便起身,走進了旁邊那間一直空置著、被當做儲藏室用的獨立辦公室,輕輕關上了門。
眾人面面相覷,那是一種面對強者時,不自覺產生的敬畏。
他可沒心思和這些人在這閑聊。
漫畫還得趕稿子呢!
野原廣志將從家里帶來的畫稿鋪在桌上,拿起那支早已與他心意相通的畫筆,蘸了蘸墨。
窗外的喧囂與榮耀,仿佛都與他隔絕了。
電視臺這邊的工作,已經步入正軌,雪球已然滾動,他無需再費心。他像一個高明的棋手,在布下一個必勝的局后,便好整以暇地,轉向了另一盤更為廣闊的棋局。
筆尖落在紙上,發出沙沙的輕響。
那是浦飯溫助的靈丸在積蓄力量,是藏馬的薔薇花在悄然綻放,是飛影的邪王炎殺黑龍波,在咆哮著要撕裂這個世界。
他知道,《暗芝居》的成功,只是他在這個世界立足的第一步。它能為他帶來名望,帶來地位,帶來與明日海這樣的大人物平等對話的資格。
但這還不夠。
他要的,是真正的、不依附于任何人的、能夠主宰自己命運的力量。
而《幽游白書》,這部在前世被譽為“鬼才之作”的漫畫,便是他手中,另一柄更為鋒利的劍。
……
時間在筆尖的沙沙聲中流逝,東京的夜,再一次降臨。
周五凌晨,零點二十分。
【暗芝居·異階】
這一次的故事,發生在一座燈火輝煌的百貨大樓里。
一個年輕的父親,正帶著妻子和年幼的兒子,挑選著生日禮物。那畫面,溫馨、日常,充滿了都市家庭特有的、略帶疲憊的幸福感。
然而,一通來自上司的電話,打破了這份寧靜。父親必須立刻趕回公司處理緊急事務。
孩子的哭鬧,妻子的眼神——那是一種平靜的、卻又帶著一絲冰冷怨懟的眼神,像一把柔軟的刀子,刺得父親無地自容。
他狼狽地道歉,倉皇地退后,逃進了一部剛好打開的電梯。
“唉,誰能讓我安靜一下……”他在狹小的空間里,煩躁地自言自語。
電梯里很安靜,只有他一個人。
然后,一個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仿佛來自機器深處的聲音,幽幽地響起。
“明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