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子你可識得?”
顏惜夕邊走邊問身旁的青柳。
“當朝莫太師嫡女,莫仙霏。”
顏惜夕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因那女子糾纏周驄而生出的莫名不快,臉上迅速調整出一副略帶嬌蠻又霸道的姿態。她快步穿過街道,在周驄又一次試圖避開那紅衣女子伸來的手時,恰到好處地插入了兩人之間。
手臂一伸,自然而親昵地挽住了周驄的臂彎,身體微微靠向他,仿佛帶著十足的占有欲。
周驄正自焦頭爛額,臂彎忽然被一個溫軟的身子貼近,鼻尖嗅到一絲極淡的、卻異常熟悉的冷冽清香,他猛地側過頭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巧笑倩兮的容顏,眉目如畫,唇瓣噙著一絲看似慵懶實則銳利的笑意,不是顏惜夕又是誰?
他先是愕然地睜大了眼,似乎完全沒料到會在此情此景下見到她。隨即,那愕然迅速被一種巨大的、難以掩飾的驚喜所取代。他那張原本急得通紅的俊臉,此刻因這意外的重逢而煥發出別樣的神采。燈光下,他眉眼舒展,眸光明亮如星子,挺直的鼻梁下,唇瓣因驚訝而微張,隨即彎起一個極其好看的弧度,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那份清俊儒雅之中,驟然迸發出的欣喜,竟讓他整個人都顯得熠熠生輝,引得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惜…”他幾乎是脫口而出她的名字,卻又及時剎住,意識到場合不對,只是那眼中的笑意和驚喜幾乎要滿溢出來,手臂被她挽住的地方,隱隱發燙。
那紅衣女子——莫仙霏,被這突然殺出的程咬金弄得一愣,待看清顏惜夕的動作和兩人之間那股自然而親昵的氛圍,柳眉頓時倒豎,嬌叱道:“你是何人?怎如此無禮!”
顏惜夕這才仿佛剛看到她一般,微微挑眉,目光在莫仙霏華貴的衣飾上一掃,心中對其身份已有幾分猜測,非富即貴,但她此刻豈會露怯?她如今亦是身負皇命、有功在身之人,倒也不必太過容讓她。
她非但不松開周驄,反而將他的手臂挽得更緊了些,半個身子幾乎倚靠在他身側,抬起下巴,對著莫仙霏露出一個略帶挑釁又妖嬈的笑意:“我是何人?這位小姐攔著我的相好,糾纏不休,反倒問起我是何人來了?”
她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清晰的占有意味,目光轉向周驄時,瞬間變得“柔情似水”,“阿驄,這位小姐是?怎從未聽你提起過?莫非是你在外惹下的風流債?”語氣嬌嗔,眼神卻暗含警告,讓他配合。
周驄被她這聲“阿驄”叫得耳根一熱,再對上她那“柔情蜜意”卻暗藏鋒芒的眼神,立刻心領神會。他雖不擅作偽,但怎會不知顏惜夕的用意,連忙配合地低聲道:“惜…惜夕,你莫要誤會,這位是莫太師家的千金,我與她并無瓜葛。”他語氣誠懇,帶著急于向心上人解釋的急切(至少聽起來如此)。
莫仙霏聽得“相好”二字,又見周驄對她如此溫言解釋,對自己卻避如蛇蝎,頓時氣得俏臉通紅,指著顏惜夕:“你…你胡說!周承旨何時有的相好?我怎不知!”
“哦?難道周承旨有什么事,還需向莫小姐報備不成?”顏惜夕輕笑一聲,語氣越發慵懶,卻字字戳心,“兩家即將定親的消息,莫非也要敲鑼打鼓先告知小姐您?您是以什么身份來過問呢?”
“定親?!”莫仙霏如遭雷擊,難以置信地看向周驄。
周驄輕輕回握了一下顏惜夕的手,對莫仙霏勉強維持著禮節道:“莫小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確如…如惜夕所言,家中已在商議。還請小姐自重,莫要再…再如此,于小姐清譽有損。”
莫仙霏看看顏惜夕那副“妖艷賤貨”得意洋洋的模樣,又看看周驄那明顯維護的態度,眼圈一紅,狠狠一跺腳:“好!好你個周驄!你等著!”說罷,再也忍不住委屈和憤怒,轉身帶著丫鬟飛快地跑了。
一場風波暫歇。
周驄長長舒了口氣,這才發覺后背竟出了一層薄汗。他看向依舊挽著他手臂、笑吟吟的顏惜夕,無奈又感激地低聲道:“多謝顏…顏大人解圍。”
顏惜夕這才松開手,恢復了平日的神情,只是眼底還殘留著一絲戲謔:“周承旨如今可是京城風云人物,連太師千金都為你傾心呢。”
周驄俊臉又是一紅,連忙擺手:“顏大人快別取笑我了。”他看了看周圍投來的好奇目光,低聲道:“此處不是說話之地,若大人不棄,可否移步寒舍稍坐?”
顏惜夕自然應允。
周驄在京中的宅邸是一處小巧雅致的院落,雖不奢華,卻收拾得十分干凈整潔,處處透著書卷氣。分賓主落座,青柳奉上茶后便乖巧地退至一旁。
幾番寒暄,周驄才將其中緣由細細道來。原來那女子確是當朝太師莫文淵的嫡女莫仙霏。周家祖上亦是勛貴,與莫家曾交好,確有過娃娃親。后周家獲罪敗落,莫家提出退親,周家坦然應允,本已了結。誰知周驄自己爭氣,不僅高中進士,更將灤縣治理得井井有條,政績斐然,深受上峰賞識,加之他一手自成風骨的書法在朝野間名聲鵲起,竟得了女帝青眼,破格擢升為六品承旨,入值中樞,成了天子近臣。莫家見狀便想重修舊好,再提親事,被周家斷然拒絕。本已無事,不料那莫仙霏在一次詩會上窺見周驄風采,竟一見傾心,不顧女兒家矜持(在女尊虞朝,貴族女子主動些也算常見),日日糾纏,令他不勝其擾。
“原來如此。”顏惜夕聽完,抿了口茶,心中那點因那女子而起的不快也散了,反而覺得周驄這飛來艷福著實有些可憐又好笑。
周驄說完,屋內陷入短暫的沉默。他偷偷抬眼看了看對面姿容清麗、氣度沉靜的顏惜夕,想起方才她為了替自己解圍,說出的那番“相好”、“定親”的言語,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幾分。
他指尖微微蜷縮,猶豫了片刻,終是鼓起勇氣,聲音比平時低柔了許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期待,小心翼翼地問道:“只是…方才…顏大人為了替我解圍,所說的那些話…不知…不知…”他頓了頓,似乎難以啟齒,終是問了出來,“…是否當真?”
“嗯?”顏惜夕一時沒反應過來,抬眼看向他。
只見周驄正目光灼灼地望著自己,那雙總是溫潤含笑的眸子里,此刻盛滿了某種極其認真而專注的情緒,臉頰微微泛紅,連耳垂都染上了一層薄緋。那俊俏的模樣,在燈下顯得格外動人。
顏惜夕的心猛地一跳。
她忽然明白了過來。
他問的,不是方才做戲的真假。
他問的,是那戲言之下,是否藏有半分…真意。
他…竟對自己存了這樣的心思?
一瞬間,顏惜夕只覺得臉上也有些發燙,方才扮演妖媚時的從容消失殆盡,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她下意識地避開他過于灼熱的目光,端起茶杯掩飾性地抿了一口,卻覺得茶水都有些燙嘴。
屋內燭火噼啪一聲輕響,氣氛陡然變得微妙而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