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燭火在紗幔上投下搖曳的影子。顏惜夕盤膝坐在窗邊的軟榻上，刻意與床鋪保持著距離。她雙目微閉，打坐調息，卻也不敢完全放下戒備，就怕那妖冶少年又上前來糾纏。

床上傳來細微的翻身聲，少年似乎在夢中也不安穩，纖長的睫毛不住顫動，唇間偶爾溢出幾聲模糊的囈語。

顏惜夕強迫自己不去看他，但那若有似無的異香總是不經意間飄來，讓她不得不分神運轉內力抵抗。

約莫子時過半，少年突然發出一聲難受的**，聲音沙啞地喚著：“水...水...“

顏惜夕立即取出一枚清心丸含在口中，待藥力化開，才敢上前。她小心地將少年扶起，觸手的肌膚滾燙得驚人。就著月光，她這才看清少年臉上不正常的潮紅，額間布滿細密的汗珠。

“來，喝水。“她將茶杯遞到少年唇邊，動作盡量輕柔。

少年迷迷糊糊地啜了幾口，突然驚醒過來。當他發現竟是顏惜夕在照顧自己時，頓時慌亂起來，掙扎著要下床行禮：“奴該死！怎敢勞煩客人...“

“別動。“顏惜夕按住他，“你發燒了，好生躺著。“

少年瑟縮了一下，琥珀色的眸子里滿是惶恐：“姐姐恕罪，奴不是故意驚擾您休息的...只是、只是我等這樣的體質，若是不能及時與客人……熱力便會返還到自身，異常灼熱煎熬。“

他說著，不由地看向顏惜夕，眼神又媚絲絲地勾起人來。

顏惜夕嘆了口氣，在床邊坐下，倒出一顆清心丸遞到他鮮紅的唇邊：“來，吃了它。放心，我要害你，剛才一招就點死你了，何須如此多事。”

少年點頭，乖乖將藥丸吞下。

顏惜夕才道：“我不怪你擾我休息。只要你答應我，不再用那些...蠱惑人的手段，咱們好好說話可好？“

少年怔怔地望著她，似乎從未聽過這樣溫和的語氣。良久，他才輕輕點頭，小聲道：“奴叫施施。“

“施施，“顏惜夕放緩聲音，“你為何會在這里？“

施施垂下眼簾，卷翹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陰影：“奴七歲就被夫人買來了。一開始和其他孩子一起學樂藝舞蹈，后來...“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后來就開始泡藥浴，學...學伺候人的功夫。“

“藥浴？“顏惜夕敏銳地抓住這個詞。

施施咬了咬下唇，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但還是繼續說道：“是用十幾種迷情藥草配制的藥水。夫人說，泡得久了，身上就會自帶異香，更能...更能讓人迷戀。“

顏惜夕心中一震，立即執起他的手腕探查脈息。這一探之下，她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施施的經脈異常狹窄虛弱，五臟皆有損傷，這分明是長期浸泡毒藥導致的后果！

“你們每日都要泡這種藥浴？“顏惜夕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意。

施施怯生生地點頭：“從十歲開始，每日都要泡一個時辰。夫人說，這樣才能保持身上的香氣不散。“他頓了頓，聲音幾不可聞，“和我們一樣的姐妹兄弟，很少有活過二十五歲的...“

顏惜夕只覺一股怒火直沖頭頂。她只知韶旭夫人定然不簡單，卻沒想到竟狠毒至此：用如此陰損的方法控制這些少男少女，用藥物摧殘他們的身體，讓他們成為籠絡權貴的工具，最后在盛年之時悄無聲息地死去...

“你可想過離開這里？“顏惜夕突然問道。

施施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瞬間的渴望，隨即又黯淡下來：“奴...奴不敢想。凡是試圖逃跑的人，都會被抓回來當眾處死。“他顫抖著拉起衣袖，露出手腕上的一道猙獰傷疤，“這是上次一個姐姐逃跑時，我因為幫她隱瞞而被罰的...“

顏惜夕看著那道猙獰的傷疤，心中酸楚難當。她從懷中取出青柳給的青玉藥瓶，鄭重地放在施施掌心：“這是一瓶固本培元的丹藥，你每日服用一粒，可減緩藥浴的毒性。記住，盡量少泡那些害人的藥浴。“

施施握著藥瓶，指尖微微發顫：“姐姐為何對奴這么好...“

“大概是看到你，想起了曾經的自己，不過你倒是比我苦多了。“顏惜夕凝視著他琥珀色的眸子，“你叫施施，不是誰的奴。外面的天地很大，有青山綠水，有市井煙火，你不該被困在這方寸之地，做一個任人擺弄的玩物。“

施施眼中泛起水光，卻迷茫地搖頭：“可是奴除了伺候人，什么都不會...“

“不會可以學。“顏惜夕語氣堅定，“讀書識字，明理立身，什么時候開始都不晚。“她沉吟片刻，從腰間解下一塊白玉佩，“這個你收好。明日我會告訴韶旭夫人，你已是我的人了。她兒子的性命還捏在我手里，想必會給我這個面子。“

玉佩溫潤，在月光下流轉著瑩瑩光澤。施施捧著玉佩，像是捧著什么易碎的珍寶，眼淚終于滾落：“姐姐...為何要為我做到這個地步？“

“或許是因為，“顏惜夕輕嘆一聲，“我見過太多身不由己的人。但命運從來不是一成不變的。“她替施施拭去眼淚，“你且忍耐些時日，待我辦完要事，必來接你離開。“

她心中已然下定決心。等帛萃集的競拍完成，定要請青柳好生研究小公子的病情。無論需要多么珍稀的藥材，憑借侍劍山莊和圣聽司的關系，總能尋到。一旦配齊藥方，就立刻前來給小公子醫治，以此為條件，交換施施離開這個牢籠。

“我可以帶你回灤縣，“顏惜夕語氣溫和卻堅定，“那里有位周先生，學問極好，為人更是正直。你可以跟著他讀書明理，重新開始。“

施施怔怔地望著她，眼中第一次燃起真切的光亮：“讀書...奴也可以讀書嗎？“

“當然。“顏惜夕微笑，“到時候你想讀什么書都可以。詩經、論語、史記...你會發現天地之大，遠不止這方寸之間的奢靡與陰暗。“

窗外更鼓聲驟起，已是三更。

“難得不必伺候人，你繼續睡吧。”顏惜夕語聲輕緩，說完便合目凝神，繼續調息。

施施順從地躺下，一雙明眸卻久久不愿合上。他凝視著眼前這個如天神般美麗的女子，目光眷戀而深沉。忽然間，一絲從未有過的堅定與剛毅，悄然浮現在她秀麗的眉梢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