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貴香水、雪茄和陳年紅酒的氣味混合在一起，甜膩得讓人喉嚨發緊。水晶吊燈刺目的光芒下，靳家老宅的奢華餐廳像個冰冷的角斗場。

顏惜夕坐在長桌末端，像個不合時宜的擺設。左手邊是她的丈夫，靳家三少靳云庭。他穿著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裝，眉宇陰郁，薄唇緊抿，盯著眼前的湯盅，周身散發的低氣壓將她隔絕在外。

右手邊是二嫂蘇曼，一身寶藍色絲絨長裙，珠光寶氣。她正親昵地替丈夫靳云川整理領口，聲音嬌嗲：“云川，嘗嘗這個松露鵝肝，今早剛空運來的。”她掃過惜夕的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惜夕下意識縮了縮肩膀。她穿著洗得發白的米色開衫，未施脂粉，蒼白黯淡，與周圍的珠光寶氣格格不入。那些憐憫又嘲弄的目光針一樣扎在她身上。

“弟妹呀，”蘇曼的聲音響起，裹著糖霜的毒針般刺來，“你這開衫…有些年頭了吧？不是嫂子說你，云庭再忙，給你添置衣服的錢總有的。靳家的媳婦，代表家族臉面，太寒酸，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靳家苛待你呢！”

她紅唇彎起完美的弧度，眼神冰冷。旁邊的靳云川端著酒杯，嘴角噙著淡漠的笑意。

惜夕臉頰火辣辣地疼。她攥緊膝頭的布料，指甲幾乎嵌進掌心。“我……還好……穿著舒服……”

“舒服？”蘇曼夸張地提高音調，“哎喲，這年頭還講舒服？咱們講究的是得體！體面！你看大嫂——”她朝長桌另一端揚了揚下巴。

大嫂林薇穿著月白色香云紗旗袍，戴著一枚翡翠平安扣，姿態優雅從容，正與人談笑。她淡淡瞥來一眼，平靜而疏離，旋即轉回頭。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碾壓。

“看見沒？那才叫貴氣！娘家給力，自己又會來事。你啊，出身也不算差，顏教授夫婦都是體面人，怎么到了靳家，反倒…越發上不得臺面了？”

“砰！”

一聲悶響打斷她。靳云庭將湯匙重重頓在盤沿上，湯汁濺出。

餐廳瞬間安靜。

他沒看任何人，側臉線條緊繃，深吸一口氣，用壓抑到極致、冰冷刺骨的聲音對惜夕低斥：“顏惜夕，夠了！吃你的飯，別在這里丟人現眼。”

每一個字都像冰針扎進惜夕心臟。來自最親密之人的當眾斥責和切割。他嫌她丟人。

巨大委屈和難堪滅頂，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鐵銹味，用力不讓淚水決堤。

剩下的晚餐成了漫長的凌遲。靳云庭再沒看她一眼。蘇曼投來得意的目光。其他人談論著股票、地產，那些與她無關的世界。

餐后，她逃也似地離開，借口去了洗手間。

冷水沖刷手腕，鏡子里是張蒼白憔悴的臉。巨大的無力感淹沒她。回到那個位于老宅西側偏僻角落、冰冷死寂的“家”？她害怕面對那空曠，害怕面對靳云庭寫滿失敗戾氣的臉，害怕面對日漸枯萎的自己。

她像幽魂般在花園游蕩，最終在一個被藤蔓覆蓋的廢棄舊暖房角落停下。這里遠離燈火，只有昏暗地燈映照著張牙舞爪的陰影。

她靠著冰冷玻璃墻滑坐在地，濕意滲入衣物也渾然不覺。她從舊帆布包里摸出屏幕碎裂的手機，指尖顫抖地點開小說APP，貪婪地打開《鳳鳴虞歌》最新章節。

【…酈朝使節團趾高氣揚，質疑虞朝女子為尊！女帝高踞鳳座，玄底金鳳朝服，威儀赫赫。她鳳眸微抬，冷冽如寒星：“爾等蠻夷，安知我虞凰氣魄？孤之天下，孤說了算！來人！”殿前金甲女衛齊聲應諾，聲震屋瓦…】

文字世界瞬間包裹了她。女帝威儀，金甲氣勢，“孤說了算”的權力…像強效麻醉藥，麻痹了所有現實痛苦。她蜷縮角落，手指飛快滑動屏幕，臉上浮現病態迷醉的微笑。只有在這里，她才不是卑微的靳家三少奶奶。她可以擁有力量、尊重和無限可能。

她看得入神，完全沒聽到那帶著醉意和怒氣的沉重腳步聲。

“顏惜夕！”

一聲暴喝炸開。

惜夕嚇得一哆嗦，手機差點滑落。她驚恐抬頭。

靳云庭高大的身影籠罩在昏暗里，西裝外套搭在臂彎，領帶歪斜，濃重酒氣撲面。他臉上陰云密布，眼神渾濁而憤怒，死死盯著她，像在看一堆垃圾。

“果然又是你！躲在這種鬼地方！看這些沒腦子的垃圾小說？！啊？！”

惜夕下意識藏手機：“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猛地俯身，狠狠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頭。惜夕痛吸冷氣。“看看你這鬼樣子！除了做白日夢還會干什么？！啊？！”他粗暴地將她拽起，趔趄著撞上玻璃墻，后背劇痛。

“我受夠了！倒了八輩子血霉娶了你！大哥二哥的老婆，哪個不是助力？就你！空殼子高知女兒！屁用沒有！只會丟臉！讓我抬不起頭！看看大嫂二嫂，再看看你！廢物！徹頭徹尾的廢物！”

每一個“廢物”都像重錘砸在心上。積壓的委屈、憤怒、被踐踏的尊嚴瞬間點燃。她忘記恐懼，猛地抬頭，通紅眼里爆出激烈光芒，尖利反駁：

“我是廢物？！靳云庭！你呢？！大哥占長子名分，大嫂娘家是政要！二哥手腕通天，二嫂富甲一方！你呢？！你名下哪個不是爛攤子？！你在老爺子面前說過硬氣話嗎？！你除了沖我發窩囊火還能干什么？！我變成這樣，不是你、不是靳家逼的嗎？！”

話像毒匕首捅進靳云庭最痛軟肋。

他愣住，臉色血色盡褪又變鐵青。酒精和屈辱摧毀理智。

“你——敢——這——么——說——我？！”他咬牙切齒，眼神瘋狂。

他猛地揚手，狠狠奪過她緊握的手機！在惜夕驚恐尖叫聲中——

“啪嚓！！！”

刺耳爆響！

手機被他用盡全力砸在堅硬鵝卵石上！

玻璃碎片四濺，手機黑屏，扭曲變形，徹底報廢。

惜夕尖叫戛然而止。她呆呆看著地上精神寄托的殘骸，大腦空白。世界靜音。只有那堆碎片發出無聲凄厲的控訴。

“廢物…垃圾…就該待垃圾堆里…”靳云庭喘粗氣，嘶啞詛咒，“看…你的夢…碎了！醒醒！你這輩子，只配爛在泥里！”

他厭惡地瞥她一眼，轉身踉蹌又決絕地消失在黑暗小徑深處。

夜風嗚咽，帶來刺骨寒意。

惜夕僵立原地。手腕劇痛不及心口被掏空的痛。她死死盯著碎片。最大一塊裂片上還殘留小說最后一行字的殘影：【…女帝眸光如電…】

碎了。她唯一的避難所，最后念想，碎得徹底。

冰冷絕望如同黑潮滅頂吞沒她。世界失去顏色聲音，只剩黑暗寒冷。

“呵……”一聲破碎冰冷的氣音從她喉嚨逸出，充滿悲涼自嘲。

爛在泥里……他說得對。

就在這絕望剎那——

地上那堆殘骸中，最大那塊殘留“女帝”字樣的屏幕碎片，陡然爆發出刺眼、不祥的幽藍光芒！

光芒強烈如實質，吞噬周圍光線，將她驚愕的臉映得慘藍！

“嗡——”

低沉又尖銳、撕裂時空般的恐怖嗡鳴在她腦中炸響！無法抗拒的龐大吸力猛地攫住她的靈魂！身體像被投入高速離心機，四肢百骸傳來被扯碎的劇痛！眼前只剩瘋狂旋轉吞噬一切的幽藍……

意識在劇痛和強光中，沉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