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年鄉,鄉政府大樓。
鄉長辦公室里死一樣的寂靜。
只有一縷微光從厚重窗簾的縫隙里擠進來,勉強勾勒出兩個男人的輪廓。
“老何,我們……沒時間了。”
一個沙啞的聲音打破了死寂。
說話的是鄉治安所副所長宋武,他靠著墻,手里無意識的擦拭著一把已經沒幾發子彈的手槍。
“你聽聽外面。”
“安靜得……讓人心里發毛。”
“食堂里最后那點能吃的東西,也快爛光了。再等下去,不用外面的怪物動手,咱們自己人,就能把自己人給活撕了。
辦公桌后,豐年鄉鄉長何衛國,這個頭發花白、被責任壓得喘不過氣的男人,痛苦地揉著太陽穴。
“出去?”
他的聲音里滿是無法言說的苦澀。
“出去就是送死,你忘了嗎?”
“我們手里就那幾條槍,一開火,周圍的幸存者就跟瘋了一樣往外沖,喊救命的聲音比喇叭還響,把十里八鄉的怪物都招過來了。”
“上一次,要不是你當機立斷,帶著人退回來,我們全都得交代在外面。”
何衛國的話,像一根針,狠狠扎在宋武心上。
宋武的動作一頓,握著槍的手青筋畢露。
上一次……
他們又折了三個勇敢的同志在外面。
一個月前,天色變紅,電力中斷。
當時正在所里值班的宋武,聽到凄厲的慘叫劃破鄉鎮的寧靜時,這個老治安的直覺就告訴他,出大事了。
當他沖出派出所時,親眼看到了地獄。
一個平日里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街坊,正趴在另一個人的身上,瘋狂的撕咬著血肉。
天,塌了。
他立刻回去,砸開了武器庫,將所里僅有的幾把手槍和所有子彈都分發給了剩下的治安員。
宋武吼著下達了第一個,也可能是最后一個來自官方的開火命令。
槍聲響起,他們救下了一小撮幸存者。
但治安所地方太小,根本守不住。
宋武當機立斷,帶著所有人,拿著所里所有的防暴盾和警棍,沖向了不遠處的鄉政府大樓。
這里有高墻,有食堂,有足夠大的空間,是天然的避難所。
他們硬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沿途又救下了一批幸存者。
當時正在開會的鄉長何衛國,討論怎么應對那場該死的“流感”。然后他就聽到了槍聲。
這位五十多歲、頭發已經半白的鄉長,在那一刻爆發出了驚人的決斷力。
他立刻組織起政府大樓里所有還能動彈的干部職工,把停了電的電動伸縮門用人工的方式給拉上。
兩撥人就這么匯合了。
他們用盡一切能找到的東西,桌子、柜子、文件,死死堵住了大門,靠著圍墻和簡陋的防御工事,在這末日里,硬生生撐了一個月。
一個月,足以磨滅掉所有的希望。
食堂的儲備糧在飛速消耗,停水停電讓很多新鮮食材徹底腐爛。
他們不是沒試過出去找物資。
可每一次出去,要么被外面游蕩的怪物嚇回來,要么就只能被迫開槍。
槍聲一響,周圍樓里的幸存者就以為來了救兵,拼命的哭喊呼救。
那一聲聲“救命”,在當時聽來,比怪物的嘶吼還恐怖。
因為那聲音,引來了幾乎半個鄉的怪物,差點就回不來了。
幾次下來,跟著他沖出來的治安員只剩下三個,愿意出去拼命的幸存者,也在死了七八個之后,再也找不到一個了。
人心,已經散了。
宋武比誰都清楚,這座孤島的秩序,搖搖欲墜,全靠三樣東西撐著。
一是他手里那幾把槍的威懾力。
二是何衛國每天都在重復的那個承諾:“大家再堅持一下!縣里、市里,很快就會派救援部隊過來的!”
三是大家肚子里,還勉強有點東西墊著。
可現在,第三樣東西快沒了。
一旦饑餓壓倒了對槍的恐懼,一旦所有人都意識到所謂的救援只是個謊言……
這座樓,會瞬間變成野獸的巢穴。
他和何衛國,要么成為獸王,要么,成為第一批被吃到肚子里的口糧。
那個結局,他們死也不能接受。
宋武站直了身體,眼神像一匹被逼到絕境的孤狼。
“老何,待在這里,就是等死!”
“眼睜睜看著這里變成人吃人的人間地獄,我他媽寧可死在外面!”
“可人心已經散了!誰還愿意跟你出去送死?!”何衛國拍著桌子低吼。
“沒人去,老子自己去!”
兩人正爭執不下。
突然。
噠噠噠……
那聲音,跟他們手槍的點射聲完全不同,充滿了力量和效率。
是自動步槍!
緊接著,是卡車引擎那沉悶而有力的轟鳴聲。
這聲音,他們太熟悉了,卻又無比陌生。
這一個月來,整個豐年鄉,除了風聲和怪物的嘶吼,就再也沒有過這么“文明”的聲音。
辦公室里的兩個人,身體同時一僵。
所有人的心,都在這一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回事?!”
“是……是什么人?!”
宋武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凝重,一個月來的血腥經歷,讓他習慣了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一切。
來的,不一定是救援。
更可能是……一伙裝備精良的暴徒。
“所有人!戒備!”
宋武幾乎是第一時間吼了出來,抓起槍就往外沖。
幸存者們被驚動,一張張寫滿了恐懼和麻木的臉,從各個辦公室的門后探了出來。
他沒時間解釋,他沖到一樓大廳,一腳踹開一間被當成臨時武器庫的雜物間大門。
“還能動的,都他媽給老子拿上家伙!”
他最后剩下的三名治安員,還有十幾個當初跟著他一起突圍出來的幸存者骨干,紅著眼睛沖了進去。
十幾根警棍,五面布滿抓痕和裂紋的防暴盾,還有幾根用鋼管磨尖了的長矛。
這就是他們全部的家當。
“所有戰斗人員,上圍墻!快!”
宋武端著那把沒幾發子彈的手槍,第一個沖到了被各種桌椅、柜子堵死的大門口。
他透過雜物的縫隙,死死盯著外面街道的盡頭。
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就算是死,也得拉幾個墊背的!
與此同時,何衛國也在組織那些普通的幸存者。
“都別慌!回到自己的房間里去!把門鎖好!”
“不管聽到什么動靜,都不要出來!重復一遍,都不要出來!”
他用盡全身力氣安撫著騷動的人群,但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濕透。
等把所有人都安置好,何衛國抓起一部望遠鏡,踉踉蹌蹌的沖上了三樓的樓頂。
他趴在天臺上,小心翼翼的探出頭,將望遠鏡對準了槍聲傳來的方向。
下一秒,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視野中,幾輛改裝得面目全非的軍綠色卡車,正用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的高效方式,在鄉里的主干道上飛馳。
巨大的鳴笛聲,將街道兩旁游蕩的怪物,像趕鴨子一樣,全都吸引了過去。
然后,車隊猛然轉向,朝著鄉外開去。
沒過多久,鄉外傳來沉悶的爆炸聲和密集的槍聲,仿佛一場盛大的煙火。
何衛國看得目瞪口呆。
這是在……清場?
他腦子里冒出這個念頭。
還沒等他想明白,另外兩輛卡車,從另一個方向,徑直朝著鄉政府大樓開了過來。
他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隨著卡車越來越近,他終于看清了對方的樣子。
車頭焊接著猙獰的撞角,車身加裝的厚重鋼板上,布滿了干涸的血跡與撞擊的凹痕,仿佛一頭從地獄里沖出來的鋼鐵兇獸。
最讓他心臟狂跳的是,車廂里,站著一排排穿著制式迷彩服、頭戴鋼盔的士兵。
他們手里拿的,不是手槍,不是獵槍,而是黑洞洞的自動步槍!
是部隊?
真的是部隊?!
一股狂喜涌上心頭,但他隨即又被一股冰冷的理智澆滅。
他不敢賭。
萬一……萬一對方只是穿著軍裝的惡棍呢?
他死死握著望遠鏡,手心全是汗,緊張得連呼吸都忘了。
卡車在距離鄉政府大門一百米外停了下來。
車門打開,一個個士兵動作利落的跳下車,迅速構筑起臨時的防御陣地,槍口警惕的對準了四周。
那份紀律性,那份專業素養,絕不是什么烏合之眾能裝出來的。
何衛國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領頭那輛卡車的車頭上。
在那里,一面小小的、被硝煙熏得有些發黑,但依舊鮮艷的紅色旗幟,正迎著風,獵獵作響。
那抹紅色,像一道閃電,狠狠劈進了張建國早已麻木的心里。
那不是什么暴徒能偽造出來的東西。
那是……信仰!
他的喉結劇烈的上下滾動了一下,眼眶瞬間就紅了。
他丟下望遠鏡,也顧不上暴露自己,猛的站起身,用盡了這輩子最大的力氣,朝著樓下聲嘶力竭的咆哮。
“老宋 !”
“別開槍!先別開槍!”
“好像……好像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