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冬河看懂了姐夫渴望的眼神,笑道:“姐夫,你看這河也沒凍實成。這樣,等下吃完飯,咱們一起去趟縣城,先把那頭豹子和倆梅花鹿賣了。”
“然后你跟我回家,我帶你去找咱爹。爹編篾活手藝好,讓他老人家給編幾個沉水用的魚簍子。”
“我教你們怎么下簍子,專門逮那種值錢的細鱗魚和鱉!這可是實打實的好營生,風險小,來錢穩!”
事情就這么定了。
一行人去了縣城,陳冬河輕車熟路地找到奎爺。
奎爺聽說陳冬河獵到了豹子,還弄到兩只梅花鹿,再見他身邊跟著個老實木匠和兩個半大小子,心里門兒清這大概是什么關系。
他只做生意,不多嘴。
驗完貨,奎爺一邊盤算一邊掏出煙袋點上,吧嗒兩口,坦誠道:“兄弟,大哥我在這行混飯吃,講究個誠信。豹子皮這玩意兒現在可稀罕了,有價無市,拿著錢都未必能買上。”
“這張皮子保存得不錯,少說值兩百塊。加上肉跟骨頭雜七雜八的,攏共給你兩百八。”
陳冬河爽快點頭:“行,奎爺你說多少錢就是多少錢,我信你!”
奎爺又扒拉著仔細看了看兩頭梅花鹿,尤其翻動那剝開的口子和凍僵的內里,有點惋惜地咂咂嘴:
“梅花鹿是好東西,鹿茸、鹿血、鹿心都搶手。可惜這血沒存住,天冷又凍過了,沒上次那條新鮮活泛的好。”
“不過咱們是老交道,你送來的貨也靠得住。這樣,這兩只,老哥給你三百整!湊個吉利數!”
“奎爺敞亮!”陳冬河笑著接了錢。
他心里清楚,奎爺收去轉手肯定有賺頭,但這價格在當下確實算公道。
個體經濟才剛露頭,市場就這么大。
沉甸甸五百八十塊錢——一大疊十元鈔工農兵票和一些散票到手。
陳冬河看都沒看自己那份,直接把這厚厚一摞錢,塞到了老實姐夫劉強粗糙的大手里。
劉強像被燙到一樣,連連推拒,急得臉都紅了,說話都磕巴了:“冬河!這…這不能!太多了!都是你拿命掙的,我們……我們啥也沒干,咋能……”
陳冬河一把按住他的手,力氣大得讓劉強掙脫不得,語氣是少有的鄭重和親昵:
“姐夫,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咱倆的規矩,剛跟倆小子都講清楚了,同去的就得平分。這是規矩,千萬不能亂了!不然一旦傳出去,兄弟我在這一行也混不下去。”
“另外啊,你是我姐夫不假,可在我陳冬河眼里,你就跟我親哥沒啥兩樣!”
“這倆小子,”他指了指劉二強劉三強,“那也算是我兄弟!這錢拿著,回去趕緊給家里囤點細糧、棉花啥的。大姐拉扯這一大家子不容易。”
“至于那些魚肉鱉的好營生,你也別急,我說話算話,等下就教你!”
劉強攥著那疊厚厚,帶著冰茬寒氣和淡淡血腥味的錢票,感受著那沉甸甸的重量。
再看看小舅子那張誠懇的臉,這個老實巴交的村里漢子眼圈頓時就紅了。
這些年媳婦兒偷偷貼補娘家,他從來都是二話不說,有時還主動多給點。
因為他知道,這個家多虧了能干潑辣的媳婦操持,不然靠他一個人做木工,幾個弟妹早就餓出好歹了。
媳婦跟著他受了大苦。
如今這小舅子第一次登門,先是一百塊現錢加一百多斤豬肉,再是帶著自己倆弟弟進山一趟,拼死拼活弄來這么多獵物,最后換的錢,居然全給了自己……
這份情意,這份心,他劉強再木訥,也體會了個十足十。
他緊緊攥著那五百八十塊錢,仿佛攥著一家子的希望和老劉家挺直的脊梁骨,喉嚨發堵。
只能鄭重其事地對陳冬河,更像是對自己發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冬河……好兄弟!咱不整虛的。我劉強今天把話撂這兒,從今往后,在我們老劉家,甭管是現在還是將來,哪個敢對你姐陳小霞有半點不好。”
“我劉強頭一個饒不了他!一定打斷他的腿!把他攆出門去!”
劉強那張老實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極其少見的狠勁,目光銳利地掃過自己兩個有些發懵的弟弟。
陳冬河看著姐夫這認真的樣子,心里暖烘烘的,咧著嘴笑得牙不見眼:“這我信!以后咱們兩家人,就是實實在在的親兄弟!”
他頓了一下,沖劉強擠擠眼,故意撇撇嘴,裝出一副嫌棄模樣:“不過姐夫,你這膽兒也太小了點兒吧?連大姐都怕?”
聲音不高不低,剛好夠邊上的劉二強聽見。
劉強撓了撓后腦勺,也憨厚地笑了,老老實實地承認:“怕!真怕!你是不知道你姐那性子……”
后半句他沒說,但意思很明顯。
“噗嗤……”
站在劉強身后的劉二強沒憋住,笑出了聲。
“嘿,你小子笑啥?”陳冬河立刻扭頭兇神惡煞地看向劉二強,試圖挽尊,“有本事你不怕?”
劉二強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一點也不怵,促狹地反問:“冬河哥,你要是不怕,那你剛才為啥不反抗呢?裹著被子躲炕角嚎得山響?我可聽得真真兒的!”
陳冬河被他噎了一下,隨即老臉微紅,揮揮手,故作不耐:“去去去!大人說話,小屁孩別瞎插嘴!懂啥!”
幾個人互相看著對方的樣子,都忍不住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那獵豹的驚險、冰冷的河水、凍僵的雙腿,好像都在這笑聲里消融了幾分。
經過這一天的生死與共、分賬同心、撐腰相護,陳冬河、劉強以及劉家兄弟之間的關系瞬間拉近了許多。
不再是隔著大姐的親戚,更像是能一起分贓、互相打趣、彼此托底的兄弟了。
陳冬河帶著他們搭上回陳家屯方向的順路驢車。
寒風吹著口哨刮過曠野,暮色四合。
等驢車晃蕩到陳家屯陳冬河家院外,天色早已擦黑。
車轱轆碾過雪地的聲音在寂靜的黃昏里格外清晰。
小院籬笆門吱呀一聲被拉開,陳大山手里端著個旱煙鍋,披著舊棉襖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昏黃的燈光里。
一眼瞧見凍得鼻頭發紅,呼著白氣的女婿劉強,陳大山那張向來板正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笑容。
他以前的時候,也沒少跟老婆嘀咕過這大女婿太過老實巴交,木訥得三棍子打不出個響屁,嫌他不懂人情世故。
但是心里對這個總惦記家里的女婿還是認可的,就是不善表達。
“強子來了?快進屋!外面冷!”陳大山招呼著,看到后面裹得只露出眼睛的小兒子,臉色頓時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