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的尖叫,讓陳冬河嚇了一跳,猛然回頭。
背后空空如也,目光所及,只有月光下慘白的雪地。
他反應過來之后,有些哭笑不得。
凍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在小妹冰涼的小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
“別怕,死的!今晚,三哥讓你們吃狼肉!”
小丫捂著腦門,大眼睛里還噙著淚花,驚魂未定地又看向后面。
確認那頭可怕的灰狼確實一動不動,血腥味也無比真實,恐懼慢慢褪去,一股巨大的驚喜和難以置信涌了上來。
她看著渾身沾滿雪沫、臉色蒼白卻眼神亮得驚人的三哥,不由自主地小嘴微張,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三哥……這……這是你打死的狼?”
聲音里充滿了崇拜和不可思議。
王秀梅急忙跑了過來,看到兒子跌坐在雪地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陳大山瘸了腿,拄著棍子,反而是落在了后面。
當看清兒子身后拖著的那頭壯碩狼尸時,老爹老娘同時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王秀梅連日來的委屈、絕望、擔憂、饑餓……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再也無法壓抑,化作洶涌的淚水,無聲地沖刷著她布滿風霜的臉頰。
她陳了陳嘴,喉嚨哽咽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只是伸出那雙布滿凍瘡和老繭、裂著血口子的手,顫抖著想去摸兒子的臉,又怕碰到他后腦的傷。
陳冬河看著母親無聲的淚,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疼。
他撐著地面站起來,露出盡可能燦爛的笑容,盡管那笑容在疲憊和蒼白中顯得有些虛弱。
“娘,沒事了!晚上,咱們燉肉!管飽!”
“好……好……”
王秀梅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只是一個勁地點頭,眼淚流得更兇了,仿佛要把這一生的苦楚都流盡。
陳大山從腰間抽出旱煙袋,手都在微微哆嗦,眼眶也有些發酸。
他如同大多數勤勤懇懇的父親那樣不善言辭,只是重重地“嗯”了一聲,心中卻翻騰著無盡的慶幸,和一絲作為父親的自豪。
他默默地走上前,把旱煙袋別回腰里,彎腰接過了那沉重的狼尸,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他掂量了一下,很沉!
在呼嘯的風雪中,一家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那間透出微弱燈光的土坯房挪去,每一步都留下一個深深的雪窩。
夜色如墨,風雪更大了,嗚咽的風聲卷起地上的雪沫,將他們的腳印和狼拖行的痕跡慢慢覆蓋。
村子里靜悄悄的,偶爾會傳出幾聲狗吠,旋即又被風聲淹沒。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四處漏風的破木門,熟悉的家,前世無數次午夜夢回。
半人高的土墻上是木柵欄,不為防人,而是為了防止山中野獸進村。
家庭溫馨的幸福撲面而來,混雜著土坯房特有的潮濕土腥味和柴火煙味。
廚房里,原本放鐵鍋的灶臺空空如也,只剩下幾個孤零零的瓦罐——
連家里唯一的鐵鍋,也被那些人以抵債的名義搶走了。
比那舊社會放印子錢的還要狠絕!
陳冬河心頭怒火翻騰,想到鄰村那幫二流子和他們背后的靠山,他恨不得現在就提刀殺過去。
但現在一切都來得及!
不能為了報仇,把自己給搭進去,他還需贍養爹娘。
只要他在,那大姐、二姐和小妹,嫁人后就是娘家有人撐腰。
不能沖動,須徐徐圖之……
他心中嘆了口氣,對母親說:“娘,我去李雪家借口鍋回來!”
“你先歇著,等會兒還要處理這頭狼,娘去就行!”王秀梅臉上的笑容就沒落下過,雖然帶著淚痕,但那是喜悅的淚。
兒子變了,沒有沖動的去找那些人麻煩,反而直接上山打獵,還殺死了一頭狼!
只要自家兒子不再到處惹事生非,以后的日子只會越過越好。
但那三百塊的欠債……猶如巨石壓在心頭。
想到兒子在深山里和狼拼命,她的眼圈又開始泛紅。
陳大山坐在門檻上,就著灶膛里透出的微光,“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
劣質煙葉的辛辣氣味彌漫開來,眼中帶著欣慰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二姐陳小雨在廚房點燃了灶火,橘紅色的火苗跳躍著,帶來一絲暖意。
她把陳冬河拉到了灶火前,讓他先暖暖身子。
感受到熱量撲面而來,又歇了幾分鐘才回過勁,陳冬河開始處理那頭狼尸。
肚里沒食,全身沒勁,就像被抽走了骨頭似的。
中級基礎刀法的好處再次展現。
他手中的柴刀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落下都精準無比,沿著狼的骨頭縫隙和關節位置游走。
高效、省力、快速地將狼皮完整地剝了下來。
小丫頭膽子很大,好奇地蹲在旁邊,小手時不時地在剝下來的溫熱狼肉上戳幾下。
陳大山和他二姐看的目瞪口呆。
小丫頭不懂得陳冬河的刀法有多厲害,他們二人卻懂。
在他們看來,這手藝比村里干了半輩子的老屠夫,還要利索干凈!
就憑這份手藝,以后當個殺豬匠都餓不著。
看著近乎完整的狼皮,陳冬河也不由得感嘆了一聲,如果升到高級基礎刀法,是否能像傳說中一樣庖丁解牛?
此刻,他心中對未來充滿了期待,今生絕不讓家人在挨餓!
先定下一個目標:讓家人天天有肉吃,還要有吃不完的糧食!
此時,院子外面傳來了清脆的說話聲和腳步聲。
“冬河哥,嬸子說你打了頭狼,在哪兒呢?”
聲音清脆,帶著好奇和一絲潑辣勁兒。
陳冬河目光看去,眼神猛然一亮。
李雪,隔壁鄰居李嬸家的女兒,長得極為漂亮。
即使在昏暗的油燈和雪光映照下,也難掩秀色。
烏黑油亮的大辮子垂在胸前,柳眉杏眸,挺翹瓊鼻,粉嫩的櫻桃小嘴,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碎花棉襖,外面罩著件深藍色的舊罩衣,今年剛十九歲。
別人家十九歲的漂亮姑娘,媒人都得把門檻踏破,但李雪家卻沒人敢輕易提親。
只因為她性格潑辣剛烈,是村里出了名的小辣椒。
尤其是那張小嘴,和淬了毒似的。
對那些不懷好意或偷奸?;娜耍痪湓捑湍馨褜Ψ揭瓊€半死。
但她內心非常善良,尤其對陳冬河一家,從未將他當成街溜子,反而時常接濟,算是陳冬河真正的朋友。
而造成這樣性格的原因,是因為她父親。
她父親是曾經下鄉的知青,受不了村里的勞動苦累,娶了當時是生產大隊長女兒的李雪母親。
因為李雪姥爺家兒子多,只有李雪母親一個閨女。
結婚也沒扯證,后來得到回城的通知書后,毫不猶豫地拋棄了母女兩人,至此杳無音訊。
知青若是領了結婚證便不能再回城,直接落戶。
母女兩人曾進城尋找過一次,回來之后,李雪的母親就變得沉默寡言。
如果李雪也是軟弱可欺的性格,家里還不知道被人欺負成什么樣子。
而她姥爺家的幾個舅舅極為護短,即使分田到戶,李雪也沒下過幾次地。
幾個舅舅輪流把活都給干了,就是愁著外甥女啥時候才能找個好人家嫁出去。
但他要是沒記錯的話,李雪上輩子是二十七才嫁人。
后來,他聽村里人唏噓,都說李雪是在等他,等他這個“失蹤”的人……
他去了那支特殊的隊伍后,所有信息都被抹掉,戶口都銷了。
在所有人眼里,他就是個“死”在外面的人,唯有李雪一直堅信他還活著。
想到這些,陳冬河便感到鼻頭一陣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