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嗡”的一聲,人群瞬間騷動起來。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踮起腳尖,伸長脖子,目光灼灼地投向村外那條蜿蜒入山,覆滿積雪的小路盡頭。
幾個隱約的身影正穿過蒼茫暮色,踩著咯吱作響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越來越近。
打頭的那個,身板結實如鐵塔,肩上挎著擦得锃亮反光的五六半自動步槍,背后背著鼓鼓囊囊的柳條背簍,步伐沉穩有力,不是陳冬河還能是誰?
后頭蔫頭耷腦跟著的,正是讓全村人心懸了半天的劉二強和劉三強!
哥倆耷拉著腦袋,縮著肩膀,腳步拖沓沉重,像是被嚴霜徹底打蔫了的小樹苗,哪還有平日半分張狂勁兒?
眼神躲閃,灰頭土臉,連抬眼看人的勇氣都沒了。
就在這時,陳冬河腳步未停,卻猛地抬手!
咔嚓!
只聽一聲清脆的彈弓皮筋響。
緊接著,斜前方二十步開外光禿禿的白楊樹梢上,“嘎”的一聲凄厲慘叫。
一只正準備回窩的肥碩野雞連撲騰一下的機會都沒有,腦袋登時就開了花。
噗通一聲悶響,直挺挺掉在厚厚的雪地里,翅膀神經質地抽搐了幾下,便不動了。
干凈!
利索!
這準頭,神乎其技!
劉二強和劉三強幾乎是條件反射般,跟被鞭子狠狠抽了似的,一個激靈,爭先恐后、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撿起那只還溫乎的野雞。
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帶著諂媚和恐懼的討好笑容,手忙腳亂地高高舉到陳冬河面前,如同獻上最珍貴的貢品。
換來的,是陳冬河一個冰錐般冷颼颼,毫無溫度的眼神。
兩兄弟那點僅存的精神頭瞬間被這眼神戳破、碾碎,泄氣皮球般又蔫了下去。
大氣不敢喘,縮著脖子,老老實實退到后面。
活像兩只等著挨宰,瑟瑟發抖的小鵪鶉。
這一路上兩個多小時,陳冬河幾乎就沒怎么正眼瞧過他們,更別提開口說話。
越是靠近村子,他周身那股低氣壓就越發沉重凝實,活脫脫一座移動的冰山,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寒氣。
那冰冷壓抑的怒意,簡直比臘月天的西北風還瘆人,凍得人骨頭縫都發疼!
劉家兄弟第一次在除了長嫂之外的人身上,感受到這種純粹源于擔心卻又讓人靈魂都在顫抖的“寒氣”。
那是真能把人往死里揍的前兆啊!
陳冬河心里那股無名火憋得難受,盤算了一路的好事被這倆倒霉玩意兒攪得稀碎,火氣能小得了?
這會兒連一個字都懶得跟他們廢話,嫌臟了嘴。
人群嗡地一聲圍了上來,七嘴八舌。
陳小霞兩步沖到近前,第一眼急切地上下打量,確認了陳冬河安然無恙,連根頭發絲兒都沒少,心里一塊千斤巨石“咚”地落了地。
隨即,那積壓了一整天的擔心、后怕、怒火如同決堤的洪水,再也遏制不住,全涌上了頭。
她一把抄起早就備在磨盤旁邊的藤條。
那是剛從灶房柴堆里抽出來的,帶著硬節的紫荊條,韌性十足。
二話不說,劈頭蓋臉就朝著劉二強和劉三強狠狠抽去!
帶著呼呼的風聲。
“我讓你們倆不省心!”
藤條撕破風聲,“啪”地一聲脆響,結結實實抽在劉二強的厚棉襖后背上。
“讓你們倆往那死地里鉆!作死啊!”
又是一下,抽在劉三強試圖格擋的胳膊上。
“當老娘說的話是放屁是吧?!活膩歪了是吧?!我今兒就打死你們這兩個混賬東西!”
陳小霞的聲音帶著哭腔的尖利,在暮色里炸開。
藤條揮舞得呼呼作響,鞭梢專往兩兄弟的大腿外側,屁股蛋子上這些肉厚卻疼得要命的地方招呼,抽得那叫一個結結實實。
她是真氣得狠了,手下毫不留情!
“哎喲!疼死了!”
“嫂子!親嫂子!輕點!”
“啊!抽著肉了!疼啊!皮都破了!”
“不敢了!真再不敢了啊!嫂子饒命!”
兩兄弟被抽得抱頭鼠竄,嗷嗷直叫,繞著村口那塊冰涼的大磨盤狼狽地躲閃、蹦跳,活像熱鍋里翻炒的栗子。
引來圍觀眾人一陣低低的哄笑和指指點點。
想腳底抹油溜走?
劉二強剛瞅了個空子想往人堆里鉆,斜刺里猛地對上陳冬河已經抄在手里的彈弓。
他正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幾顆溜圓堅硬,在暮色中泛著冷光的鵝卵石,手指還輕輕摩挲著皮兜……
兄弟倆頭皮一麻,嚇得魂飛魄散!
這一路上他們可是親眼見識過這彈弓的威力。
連樹上竄得飛快的松鼠都能一擊斃命。
那石子要是招呼在他們身上……
哥倆毫不懷疑會疼得他們滿地打滾,哭爹喊娘!
跟這相比,嫂子這藤條雖然抽得火辣辣的生疼,但打在厚棉褲棉襖上,頂多留下點烏青印子,傷不了筋骨。
得,老實挨打吧!
鬼哭狼嚎的慘叫聲成了迎接“英雄”歸村的不太和諧的伴奏曲。
劉老村長可顧不上看那兩個混小子挨揍,他帶著全村人最隆重的謝意,三步并作兩步搶上前,一把握住陳冬河的手。
那雙粗糙干裂,布滿老繭如同樹皮般的手掌緊緊攥著陳冬河,激動得聲音都在發顫:
“冬河!這倆小兔崽子總算是回來了!全須全尾的回來了!好!太好了!”
他扭頭看看那對還在磨盤邊跳腳慘叫的活寶,又轉回頭,渾濁的老眼里滿是感激和后怕。
“這兩個孽障……我們整個劉家屯,都得謝你啊!今兒個要不是你,這倆混球的命指定就沒了!骨頭渣子都找不回來!”
他渾濁的眼睛在陳冬河平靜的臉上仔細搜尋著,帶著探詢。
“我知道你本事大,可山里兇險啊,步步都是鬼門關……甭管咋樣,是你把他們囫圇個兒帶回來了!”
“看這倆皮猴子被你拾掇得服服帖帖,魂都嚇飛的樣子,指定是遇上了天大的兇險,被你給鎮住了!老天爺保佑啊!”
圍攏的村民紛紛點頭,臉上都是感激和后怕。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猜測,肯定是陳冬河及時趕到,從什么兇險無比的絕地或者猛獸口中,硬生生把這對作死的兄弟拽了回來。
說不定還見了血,動了真家伙。
陳冬河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態卻坦然的微笑。
火塘邊那點隱秘的期待與悸動早已被眼前這亂糟糟的局面沖得無影無蹤。
“嗯,”他點了點頭,眼神掠過被打得上躥下跳、哭爹喊娘的兄弟二人,“是撿了條命。”
“再晚一刻鐘,別說撈人,撈骨頭都怕趕不及了。山里頭的規矩,您老是明白人,有些東西,不講道理。”
他點到為止,不愿多談細節,反而目光落向神情各異的村民。
“想知道他倆撞見了啥要命的玩意?喏,問他們自己吧!這會兒正好,多打幾下,疼狠了,說不定就嚇得全吐露干凈了。”
他撥開人群,徑直朝著劉強那間低矮的土坯屋子走去:“我去瞅瞅大姐夫,藥勁兒該過了,這會兒也該醒了。”
提到劉強,陳冬河語氣頓了頓,略帶點“幸災樂禍”。
“大姐夫憋的火氣,怕是比我姐手里的藤條還沖、還旺吶!”
這話不高不低,剛好能讓正被抽得哭爹喊娘,耳朵卻豎著的兩兄弟聽到。
果然,劉二強和劉三強的慘叫聲瞬間拔高了一個調,透著深入骨髓的絕望。
大哥平時都是老好人,向來和和氣氣,等閑不會黑臉。
可真要是發起火來,絕對比嫂子可怕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