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
皇后帶著一眾妃嬪,去了仙壽宮給太后請安。
太后不喜哄鬧,
故而嬪位以下的后妃,只能在仙壽宮的外庭,遙遙向正殿叩拜三記。
唯有一宮主位,才被得了許,能近身與太后說上話。
自先帝駕崩后,太后潛心禮佛清修,皈為佛家在家弟子。
故而她宮中一切裝潢皆是素簡。
只在正殿供奉了一尊六尺高的鍍金身無量壽佛。
佛像頭戴五葉發冠,頸掛七寶瓔珞,
雙手相合,一雙佛眼低垂半睜,俯瞰眾生,法相莊嚴。
叫人一入內就心生肅穆,不敢造次。
佛像左下,奉為上首位。
太后端然而坐,豐唇含笑,端的是慈眉善目。
密而烏的頭發,只用一對素銀簪子綰起,不多飾珠翠華寶。
身穿一襲湖藍色福壽牡丹桃花紋漳緞袍,衣擺疏落繡著幾朵優曇花,利落又不失端肅。
見眾人進來,太后臉上笑意愈濃,
“哀家原說不必你們費神來請安,卻還是鬧了這樣大的陣仗。”
皇后淺笑道:
“母后此番在五臺山小住半年,臣妾們都很念著您。”
她攜后妃周全了禮數,紛紛落座。
久不相見,后妃似有訴不盡的關心要遞到太后耳邊去。
太后也是惦記著她們,一一問了近況。
到順妃時,她看了一眼順妃的腿腳,溫聲道:
“你這腿一到陰雨天就隱隱作痛。哀家特意著人給你備了些上好的艾絨,你取來熏了病灶,不適癥狀也可緩解。”
宮人捧著艾絨遞給了順妃身邊的婢子,順妃忙不迭要起身謝恩,
太后按了按手,“你身子不便,禮數盡免了罷。”
順妃感激不盡,“多謝太后。”
太后記掛著順妃,也是因為只要她在宮中,順妃幾乎日日都會侍奉在她左右,事無巨細無不盡心。
順妃也是個聰明的。
她知道自己容貌不出挑,又沒有家世,
要想在后宮站穩腳跟,還得尋一倚靠。
既然君恩不可奢求,也就盼著太后能成了她的庇護了。
之后太后又點了嘉嬪的名字,叫人給她送去個佛紋檀木錦盒。
嘉嬪啟開來瞧,見里面擺放著十數卷手抄往生經。
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猛地一墜。
抬眸看向太后時,早已淚盈于睫,
“太后......”
“哀家前陣子知曉了你的事,也是寢食難安。唯有手抄些佛經,為那可憐的小兒祈福。”
太后眸中含了朦朧淚意,
“哀家知道你心里苦,但逝者已矣,來者可追。你和皇帝都還年輕,今日失了的這孩子,來日總會再來尋你,重新托生于你腹中。”
嘉嬪強忍著淚,“嬪妾多謝太后記掛!”
太后微微頷首,這才看向皇后,問:
“哀家離宮這一趟,可不知后宮熱鬧成了什么樣?聽說是淑妃傷了嘉嬪的孩子,還畏罪自戕了?”
皇后悲色道:“是臣妾無能,未能看顧好六宮,護皇嗣周全。”
太后長嘆一聲,“這事怨不得你。是有人生了歹毒心思。”
她手中撥弄著蜜蠟珠串,喃喃著念了句佛,
“佛不向惡者。她這般自戕了去,也是不得渡了。”
貞妃從旁寬慰道:
“原也是有好消息。只是這事兒來的突然,只怕太后還不知道。”
太后沖她揚眉,“什么?”
貞妃道:“嘉嬪妹妹的孩子沒了,但后宮另有姐妹添了福氣。”
“哦?是哪個?”
“瑾常在。”
“瑾常在?”太后思索,“哀家離宮久了,倒不記得是個什么模樣。既是喜事,為何方才請安時不叫她進來?”
貞妃詭秘一笑,“哪里是太后記性不好?那瑾常在可是皇上新得的佳人呢。”
她瞥一眼捧著艾絨跟得了個寶貝似的順妃,
“她原是和順妃妹妹一樣,都是有福之人。從前不過是淑妃身邊一個粗使婢子,得皇上垂愛,而今已是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太后眉心隆起,“哀家記得淑妃是七月入宮,到如今也才兩個月。她都不曾承寵,她身邊的婢子又是如何能得了皇帝看重?”
見順妃臉上的表情愈發尷尬,貞妃則是笑意更甚道:
“那臣妾就不知了。其實要說奴婢上位,這事兒順妃頗有經驗,不如叫她來給太后講講其中關竅?”
順妃聞言羞赧。
當下接話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只得尷尬地攪弄著手中絹帕,難掩滿面局促。
順妃最忌諱的就是旁人提及她的出身。
偏她在王府時,就是貞妃身邊的婢子。
而今即便已經和貞妃平起平坐,但還是少不得隔三差五就要被貞妃提及往事,揶揄羞辱她一番。
貞妃意在時時刻刻提醒著她,
即便她一朝飛上枝頭,那也是山雞插了一身孔雀毛,隨意經一陣風吹,落不定就被打回原形成了禿毛的雞,更是惹人笑話。
難堪之際,好在皇后替她解圍道:
“宮婢也是皇上的女人,皇上看重寵幸,便是她的福分。況且瑾常在如今已是鎮國公的義女,論說出身,也當得起常在這位份。”
“義女?”太后不解。
皇后解釋道:“許是從前在鎮國公府的時候,瑾常在就機靈能干,得鎮國公看重,便有了這順水推舟的成全。”
她溫然笑著,“其實臣妾雖然只見過瑾常在幾面,但也覺得她很好。模樣生得漂亮,做事也穩妥。雖說是后抬的身份,但總算是個安分守己的。”
“安分守己?”嘉嬪聞言再是按捺不住,嫌惡道:
“皇后娘娘這話倒把嬪妾聽糊涂了。她伺候淑妃,怎就伺候到皇上臥榻去了?
在她主子最失意的時候,她卻是新歡承寵,獨攬雨露。這樣背主忘恩之徒,實是連禮義廉恥都拋諸腦后了,哪里說得上安分守己?”
宜妃也說:“是了。臣妾也以為這樣的歪風邪氣助長不得。有她這么個例子在這兒杵著,宮女們有樣學樣,都做起了嬪妃夢。往后當差當得魂也丟了,人人都只顧著把眼睛盯到皇上身上去,這成何體統?”
她看向身旁埋著腦袋,久不說話的榮嬪,問了句,
“瑾常在住在你宮里,你覺著她怎樣?”
榮嬪忽而被提及,將頭埋得更低了些,怯聲道:
“嬪、嬪妾覺得,瑾常在她......挺好的?”
“好什么呀?”宜妃白了她一眼,
“你成日里連頭都不肯抬起來,兩只眼睛只管出氣什么都瞧不見,自是覺著什么都好。
我且問你,這些時日皇上常去瑤華宮,又有幾次是跟你說話了?
聽說皇上還叫了御膳房將吃食送過去,陪著人家一并用膳。那瑾常在若當真有心,你到底是一宮主位,她可想著也招呼你一起?”
宜妃接連拋出的問句,將眾人目光都引到了榮嬪身上。
她慌張揚起手絹掩面,遮擋著臉頰上用水粉也蓋不住的暗瘡,聲音發虛道:
“嬪妾每年夏秋交替之際,臉上暗瘡總有反復,哪里敢在這時候陪皇上用膳?只怕礙了皇上的眼......”